2020-6-16 04:52
陛下撫征江左,奄有舊吳,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懾不類,杖大順以號宇內,純化既敷,則率土宅心,義風既暢,則遐方企踵,百揆時敘於上,四門穆穆於下。昔少康之隆,夏訓以爲美談,宣王中興,周詩以爲休詠。況茂勛格於皇天,清暉光於四海,蒼生顒然,莫不欣戴,聲教所加,願爲臣妾者哉。且宣皇之胤,惟有陛下,億兆依歸,曾無與二。
天祚大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陛下而誰?是以邇無異言,遠無異望,謳歌者無不吟諷徽猷,訟獄者無不思於聖德。天地之際既交,華夷之情允洽,一角之獸,連理之木,以爲休徵者,蓋有百數,冠帶之倫,要荒之眾,不謀同辭者,動以萬計。
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上尊號,願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挾由巢抗矯之節,以社稷爲務,不以小行爲先,以黔首爲憂,不以克讓爲嗣,上慰宗廟乃顧之懷,下釋普天傾首之勤,則所謂生繁華於枯荑,育豐肌於朽骨,神人獲安,無不幸甚。臣聞尊位不可久虛,萬幾不可久曠,慮之一日,則尊位已殆,曠之浹辰,則萬幾以亂。
方今踵百王之季,當陽九之會,狡寇窺窬,伺國瑕隙,黎元波盪,無所繫心,安可廢而不恤哉?陛下雖欲逡巡,其若宗廟何?其若百姓何?昔者惠公虜秦,晉國震駭,呂郤之謀,欲立子圉,外以絕敵人之志,內以固闔境之情,故曰喪君有君,群臣輯睦,好我者勸,惡我者懼。前事之不忘,後代之元龜也。
陛下明並日月,無幽不燭,深謀遠猷,出自胸懷,不勝犬馬憂國之情,待睹神人開泰之路。是以陳其乃誠,布之執事。臣等忝於方任,久在遐外,不得陪列闕廷,與睹盛禮,踴躍之懷,南望罔極,敢布腹心,幸乞垂鑒!
睿既覽畢,半晌才說道:『主上播越,正臣子見危致命的時候,奈何敢妄竊天位呢?』
遂留嶠在建康,另遣使齎遞復書,語云:
豺狼肆毒,薦復社稷,億兆顒顒,延首罔系。是以居於王位,以答天下,庶幾迎復聖主,掃蕩仇恥,豈可猥當隆極?此孤之至誠,著於遐邇者也。公受奕世之寵,極人臣之位,忠允義誠,精感天地,實賴遠謀,共濟艱難,南北回邈,同契一致。萬里之外,心存咫尺,公其撫寧華戎,致罰醜類,動靜以聞!
琨得晉王睿復書,便與段匹磾商議,先討石勒,再擊平陽。匹磾推琨爲大都督,自爲琨副,聯名檄州郡牧守,會師襄國,且發兵出屯固安,俟集各軍。偏匹磾從弟末抷,得勒厚賂,多方阻撓,各州郡牧守,亦多徘徊觀望,未聞出師。琨與匹磾,只好付諸長嘆,同歸薊城。總之晉亂已甚,天怒人怨,大勢一去,無可挽回。漢主聰原是不道,但勢方強盛,連虜二帝,晉室王公,半多束手,有幾個侈談匡復,或力不從心,或言不由衷,全局似散沙一般,怎能毅然進討,問罪平陽呢?
建武元年十二月,漢主聰復弒愍帝,簡直如屠戮犬豕一般,從臣只死了一個辛賓,總算是孤忠耿耿,碧血千秋。這愍帝遇弒原因,全是聰子粲一人主張,說將起來,又有一番顛末,應該約略敘明。自聰多內寵,不理朝政,凡事皆委粲辦理,且加封晉王。粲不但欲代父統,並想奄有中原,做一個華夷大皇帝,惟事有先後,第一著下手,非除太弟乂不可。乂在東宮,亦竊竊自危。一日,天忽雨血,東宮延明殿中,下血尤多,乂且驚且憂,轉問太傅崔遐,太保許遐。
兩人齊聲道:『天象已明示殿下,須要流血一次,方可安枕,試想主上立殿下爲太弟,無非暫安眾心,今已屬意晉王,任爲相國,權勢威重,高出東宮,殿下若再容忍過去,位必難保,且有不測的危禍,故不如先發制人,免爲彼算。』
乂遲疑不答。兩人復並說道:『今東宮衛兵,不下四千,相國輕佻,但教遣一刺客,便足了事,余王並幼,有何能爲?若殿下有意,二萬精兵,叱嗟可致,一鼓入雲龍門,衛士必倒戈相迎,正無煩費力呢。』
乂終不從。這卻不能咎乂。
東宮舍人荀裕,竟入告漢主聰,報稱崔許勸太弟謀反,聰立收崔許入獄,尋即誅死,別使冠威將軍卜抽,率兵監守東宮,禁乂朝會。乂非常憂懼,上表乞爲庶人,請以晉王粲入嗣。抽將表捺住,不使上達。乂雖未被廢,已等囚奴,從前乂妾靳氏,爲護軍靳准從妹,與役吏宣淫,被乂窺透姦情,殺死靳氏,且屢次嘲准。准暗生忿恨,嘗至粲處進讒,謂乂將謀變,竊發有期。粲不禁著急,向准問計。
准說道:『主上愛信太弟,若猝然相告,未必肯信,不如撤回東宮監守,使太弟仍得交通賓客,太弟素好待士,必不加防,俟探得間隙,下官乃可舉發,再將太弟往來賓佐,拘住數人,利誘威逼,不怕大獄不成!』
僉壬狡謀,大率如此。粲喜從准言,便令卜抽引兵撤回。乂還道是相國有情,得免禁錮,哪知他是請君入甕的詭謀。漢主聰更加糊塗,沈湎酒色,好幾月不出視朝,後宮佩皇后璽綬,多至七人,以靳月華爲正皇后,又揀了一個宮人樊氏,使侍巾櫛。樊氏系聰母張氏侍婢,生小入宮,垂髫後妖媚無比,便得偷沾雨露,仰沐皇恩。聰寵愛逾恆,竟令她爲上皇后,做了靳月光的替身。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想聰必熟讀此詩。
從來女子小人,往往有連帶關係,宮中既有若干寵妾,當然有若干權閹,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僕射郭猗等,皆嬖倖用事,車服第舍,僭越諸王,子弟多出爲守令,靳准欲設法除乂,不得不聯絡閹人,表里爲奸。東宮少府陳休,左衛將軍卜崇,人品清正,素嫉宦官,雖在公座,不與王沈等交言。侍中卜干,嘗引竇武陳蕃故事,見【後漢演義】。隱戒休崇。休崇情願一死,不肯少屈,果然儉人構陷,大禍臨頭。
漢主聰忽御上秋閣,命收陳休卜崇,及特進綦毋達,大中大夫公師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朱誕,一併加誅。綦毋達等,同爲宦寺所忌,故亦連坐。侍中卜干,見詔旨猝下,慌忙諫阻,甚至叩頭流血。王沈站立聰側,厲聲叱幹道:『卜侍中膽敢拒詔麼?』
聰聞沈言,拂衣竟入。休崇等遂被牽出市曹,一齊處斬。干趨退後,有詔黜爲庶人。太宰河間王劉易,大將軍渤海王劉敷,粲弟。御史大夫陳元達,光祿大夫西河王劉延等,聯名上表,彈劾宦官。漢主聰反將所上表章,取示王沈,且笑語道:『群兒爲元達所引,乃致有此痴語呢?』
沈即叩頭稱謝。聰復召粲入問,粲極言沈等忠清,因復封沈等爲列侯。劉易聞詔,伏闕上疏,稽首固諫。聰竟大怒,把易疏撕碎,擲還劉易。易乃趨出,恚忿而死。陳元達臨喪大慟道:『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我從此不能再言,還要活著做甚麼?』
及吊畢歸家,亦服毒自殺。可不早去?
既而聰宴會群臣,引見太弟乂,見他面目憔悴,涕泣陳詞,也不覺潸然淚下,乃與乂暢宴,待遇如初。那靳准王沈等,卻非常惶急,亟謁相國劉粲,授與密計。粲即使私黨王平,往語太弟乂道:『頃得密旨,謂京師將有大變,請飭左右衷甲戒嚴,豫備不虞。』
乂信爲真言,命宮臣衷甲以待。不意靳准王沈,藉此誣乂,聰聽信讒言,竟使粲往圍東宮,收捕太弟僚佐,屈打成招,自誣與乂謀反。供詞入呈。聰反稱沈等忠賢,並廢乂爲北海王。粲又使准進毒鴆乂,乂死得不明不白,無處伸冤。東宮官屬,亦枉死了數十人。粲得立爲皇太子,仍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故。
會聰出獵上林,召晉愍帝行車騎將軍,使他執戟前導,行三驅禮。平陽父老,聚觀道旁,都不覺慘然道:『這便是長安故天子呢!』
粲時在列,聽到是言,觸起舊感,俟罷獵回宮,即向聰進言道:『周武王豈願殺紂,正恐同惡相求,容易生患,不如早除爲是。』
聰躊躇道:『前殺庾珉王俊,尚滋眾議,我今不忍再行此事。』
粲不肯遽退,又復力請。經聰以他日爲約,方才退出。未幾又在光極殿會宴。聰使愍帝行酒洗爵,及更衣時,又使執蓋。晉尚書郎辛賓,侍從愍帝,不由的目擊心傷,起抱帝腰,大哭失聲。實屬無謂。不過表明一腔愚忠。聰憤憤道:『想汝不望再活,願隨庾珉輩後塵呢。』
遂叱左右扯出辛賓,一刀殺死。愍帝嚇得亂抖,只因死期未屆,尚使退回。會滎陽太守李矩,招降洛陽漢將趙固,使與河內太守郭默,共攻漢境,師次小平津。聰令太子粲出御,固因揚言道:『要當生縛劉粲,贖還天子。』
粲即使人奉表道:『今司馬睿跨據江東,趙固李矩,同逆相濟,皆以故主爲口實,須亟殺子業,示絕民望,彼矩固等無詞可借,士卒必離,不戰自潰了。』
聰乃害死愍帝,時年才一十八歲。小子有詩嘆道:
一君陷死幾何年,又聽平陽慘報傳。
執蓋洗樽猶遇害,可憐天地兩腥膻。
愍帝遇害,趙固郭默等眾,又被粲發兵擊退。那時晉室統緒,當然要屬諸晉王睿了。欲知底細,請看下回便知。
兩都陷沒,晉室垂盡,所留遺者,惟南陽琅琊二王,同居征鎮,欲求繼絕,舍二王其誰與歸?但南陽王保,局處秦州,琅琊王睿,雄踞江左,兩者相較,固應屬睿而不屬保。即以才行言之,睿亦似稍勝一籌。劉琨等之聯名勸進,誰曰不宜?
惜乎睿有繼承之勢,而無匡復之心,懷愍窮蹙,不聞出援,至長安失守,移檄北征,亦不過徒有虛名,未見實事,此作者之所以不能無譏也。下半回敘愍帝被弒事,夾入漢太弟乂之死讒,原爲銷納之筆,但西晉於此告終,漢亦由是大亂,骨肉相殘,必至覆祀,無古今中外一也,觀於此而知作者之垂戒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