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說畢,即調集數千人馬,進屯蕪湖。峻將韓晃,乘他初至,便掩殺過去。究竟宣城兵弱,敵不過歷陽銳卒,戰不多時,竟致敗退。韓晃就進攻宣城,彝退保廣德,晃縱兵四掠,飽載而還。徐州刺史郗鑒,表請入衛,有詔令他備御北寇,不必移兵。時已殘冬,雨雪載塗,彼此未便行軍,因得相持過年。
未幾,為咸和三年正月,江州刺史溫嶠,出屯尋陽,遣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即前文之鄧岳,遇赦復官。鄱陽太守紀睦為前鋒,進次直瀆。荊州刺史陶侃,也遣督護龔登,率兵會嶠,聽嶠驅遣。蘇峻恐日久兵集,屢促韓晃等進攻慈湖。慈湖守將司馬流,素來懦弱,未戰先怯但請濟師。庾亮再撥侍中鍾雅,為驍騎將軍,督領水師,前往助流,不防流為韓晃所襲,猝被摧陷,竟至敗死。
趙胤亦拒戰失利,慈湖被奪,單剩鍾雅一支舟軍,如何濟事,沒奈何撥棹退回。蘇峻徑率祖渙許柳等,擁眾二萬人,自橫江東渡,直登牛渚,進至蔣陵復舟山。台軍節節敗退,警報與雪片相似,庾亮未免惶急。陶回覆入獻計道:『石頭設有重戍,峻必不敢直下。回料他必出間道,當從小丹陽步行前來,若用伏兵邀擊,定可擒峻。峻既受擒,祖約等自無能為了。』
亮謂峻必直向石頭,不從回言。嗣聞峻果出小丹陽,夜迷失道,部伍盡亂,亮又自悔失機,縱峻得入,愚而好自用,災必及身。都中大懼,吏民相率潛奔,朝臣亦各遣妻孥,東出避難。獨左衛將軍劉超,挈妻孥入居宮內,冀定眾心。
亮又傳出詔書,命卞壷都督大桁以東軍事,大桁即朱雀桁。所有鍾雅趙胤郭默等軍,盡歸節制。壷尚有繼母裴氏,亦奉養京師,至此與母訣別,挈得二子眕盱,慨然赴敵,出戰西陵。峻兵兇悍,遠過台軍,任爾卞將軍如何忠憤,不顧死生,怎奈兵不用命,孤掌難鳴,叛軍節節向前,台軍步步退後,結果是旗靡轍亂,輿屍敗歸。既而峻又進攻青溪柵,壷再率諸軍抵禦,兩軍攻守多時,未分勝負。
偏是天不做美,竟起了一陣絕大的東風,峻因風縱火,煙霧迷漫,柵內各軍,避火不暇,如何抗拒,霎時間柵盡延燒,一炬成墟。天實為之,謂之何哉?壷知事不濟,決計死節,尚率左右力戰。時正背瘡新愈,創痕未合,一經氣憤,流血淋漓,再加用力過度,頓至暴裂,自覺忍痛不住,大叫一聲,血從口出,倒地而亡。二子追隨父後,見父畢命,亦痛不欲生,索性突入敵陣,格殺叛黨數十名,身上各受重創,相繼捐生。
部下將壷屍搶回,舁入壷家,母裴氏撫屍大慟道:『父為忠臣,子為孝子,諒無遺恨,只恨我年已老,尚見此慘劇哩。』
壷字望之,系濟陰冤句人,陣亡時,年四十八。還有丹陽尹羊曼,守住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統皆戰死。庾亮在宣陽門內,麾兵佈陣,尚未及列,眾皆散走,不得已挈弟三人,及郭默趙胤,俱奔尋陽。臨行時,顧侍中鍾雅道:『後事一概委公。』
雅答道:『棟折榱崩,究是何人所致?』
亮愀然道:『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言了。』
鬧得一塌糊塗,竟以一走了之,真好計策。說着,匆匆出城,趨駕小舟。亂兵沿途劫掠,亮執弓射賊,誤中舵工,應弦即倒。技藝又如此不精。船上各相驚失色,亮獨不動,且徐徐道:『此手何可使著賊?』
你手不可著賊,人家的性命,如何視同草菅?眾見他形態雍容,方才心定,駛舟而去。
峻兵突入台城,毀去台省及諸營寺署,焚掠一空。司徒王導,馳入宮廷,急語侍中褚翜道:『至尊當速御正殿,君可啟災,請御駕出來。』
災即詣翜中,抱掖成帝,出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祿大夫陸曄荀崧,尚書張寔,共登御床,夾衛幼主。左衛將軍劉超,及侍中鍾雅褚翜,站立兩旁。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峻兵呼噪而至,叱令褚翜下殿。翜兀立不動,還聲呵斥道:『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怎得侵逼?』
峻兵被他一斥,倒也面面相覷,不敢闖入殿門。小立多時,待峻不至,乃轉往後宮。宮中統是女侍,如何阻擋,被亂兵東牽西扯,劫去多人。所有珍玩衣飾,亦遭擄掠,甚至庾太后宮中,亦膽敢搜索。左右女侍,稍有姿色,便難幸脫。亂兵奪得子女玉帛,一擁出宮,復去劫掠豪門,任意凌侮,不但奪取財貨,還要驅役官僚,令他肩挑背負,送往蔣山,稍一遲延,便加鞭撻。
前江州刺史王彬,去職入都,受職光祿勛,索性抗直,與亂兵爭論數語,亂兵即鞭捶交下,幾至擊死。最可悲的是宦家婦女,多被他掖往僻處,褫去衣服,污辱一番,且赤條條的任她們臥着,自往別處搶掠。婦女含羞忍恥,或覓得敝席壞氈,少蔽身體,無氈無席,用土自覆,哀號聲震動內外。蘇峻並不加禁,縱兵橫行。宮中所藏布帛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穀米數百斛,一古腦兒搬往峻營,只留御廚中食米數石,聊供御膳。
或語侍中鍾雅道:『君性亮直,必不為寇賊所容,何不見幾趨避?』
雅答道:『國亂不能救,君危不能扶,尚欲趨避求生,朝廷要用甚麼臣子呢?』還是硬漢。
既而峻稱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赦例。平素頗推重王導,故仍使為原官,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令祖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許柳為丹陽尹,馬雄為左衛將軍,祖渙為驍騎將軍。弋陽王羕,徒步見峻,稱述峻功,峻當然心喜,仍封羕為西陽王,兼官太宰,錄尚書事。峻復遣兵攻吳國內史庾冰。冰系亮弟,所以峻不肯干休。冰不能御,棄郡奔會稽,行至浙江,追兵尚不肯舍。幸有吳卒引冰下船,覆以草荐,吟嘯鼓棹,溯流而去。每過邏所,輒用棹叩船,口作吳歌道:『蘇將軍,懸賞緝庾冰,庾冰正在此,奈何不問儂?』
岸上邏兵,見他舟中無人,還道他是酒醉胡言,由他過去。冰得倖免,往依會稽內史王舒。庾亮奔抵尋陽,宣太后詔,命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鑒為司空。嶠愴然道:『今日當以滅賊為急,若無功加官,何以服天下?』
遂辭官不受。一面分兵給亮,涕泣誓師,志在討峻,且先遣使奉表建康,慰問二宮起居。偏蘇峻已經防着,出屯湖陰,不容外使出入,嶠使只得返報。其實太后庾氏,已不堪憂鬱,得病身亡,年僅三十二歲。太后性本仁惠,兼美容儀,臨朝一事,曾推讓再三,不得已乃受。咸和元年,有司請追贈後父琛及母邱氏,又由太后固讓,終不見從。只是陰教雖嫻,難語治國,名為訓政,實都歸庾亮一人主持,釀成叛亂,終至憂憤而崩。小子有詩嘆道:
洶洶亂黨入宮城,母后遭凶飽受驚。
三十二年悲短命,九原應自怨親兄。
欲知建康能否再安,且待下回再表。
王敦甫平,蘇峻又亂。敦見忌於元帝,遂蓄異圖,峻見忌於庾亮,乃生變志。推原禍始,皆由朝廷馭將無方,釀成巨釁。然庾亮之失,較元帝為尤甚。峻雖有不臣之心,但觀其聞召之始,遣使白亮,自願外遷,乃征命已下,又復乞補荒郡,倘亮許為通融,尚未敢稱兵犯闕,大禍潛消,未可知也。乃一再不許,激之為亂,溫嶠郗鑒,求入衛而俱卻之,孔坦陶回,謀截擊而復不從,事前無弭變之方,臨事無御賊之策,卒至忠臣戰死,亂黨入都,憑陵宮闕,劫掠府庫,辱官吏,污士女,而亮反駕舟遠逸,竄匿尋陽,謀人家國者,果可若是之躁妄粗疏、輕狂狡猾耶?故吾謂蘇峻之亂,亮實首禍,而峻猶其次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