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卻說建康為蘇峻所困,內外不通,宮中一切情事,外人無從得聞。江州刺史溫嶠,原想進兵討逆,無如京城消息,一無所知,也不好冒昧前進。可巧有都人范汪,從間道奔至尋陽,報稱:『蘇峻政令不壹,貪暴兇橫。人情憤怒,共願誅峻,朝廷亦待援甚急,宜速進討』云云。
嶠即使汪轉白庾亮,亮即令汪參護軍事。嶠與亮本相友善,因互推為盟主。嶠有從兄名充,佐嶠戎幕,獨向嶠進議道:『陶征西位重兵強,何不推為領袖?』
陶侃為征西大將軍,見三十七回。嶠頗以為然,遂遣督護王愆期,馳往荊州,邀侃同赴國難。侃與庾亮有隙,且以未預顧命為恨,見前回。便答愆期道:『我乃疆埸外將,未敢與聞內事。』
陶公大誤。愆期依言復嶠,嶠再手書敦勉,終不見從。乃復遣使語侃,但說是仁公且守,仆當先行。使人已發,適參軍毛寶,從他處回來,亟入見嶠道:『欲舉大事,當與天下共謀,古人謂師克在和,便是此意。就使情跡可疑,尚留示人不覺,況自為攜貳,尚能成事麼?公急追使改書,推誠相與,料陶公亦不至固執了。』
嶠乃追還去使,另草一書,說得誠誠懇懇,願奉侃為盟主。果然使人往返,得了效果,由侃遣督護龔登,率兵詣嶠。嶠有眾七千,灑淚登舟,一面列數蘇峻罪狀,移告各鎮。文云:
賊臣蘇峻祖約,同惡相濟,用生邪心,天奪其魄,死期將至,譴負天地,自絕人倫。寇不可縱,宜增軍進討,屯次湓口,即日護軍庾亮來營,宣太后詔,寇逼宮城,王旅撓敗,出告藩臣,謀寧社稷。後將軍郭默,冠軍將軍趙胤,奮武將軍龔保,與嶠督護王愆期,西陽太守鄧岳,鄱陽內史紀瞻,率其所領,相尋而至。逆賊肆凶,陵轢宗廟,火延宮掖,矢流太極。二宮幽逼,宰相困迫,殘虐朝士,劫辱子女。承聞悲惶,精魂飛散。嶠暗弱不武,不能殉艱,哀恨自咎,五情摧隕,慚負先帝托負之重,義在畢力,死而後已。今躬率所統,為士卒先,催進諸軍,一時電擊。
西陽太守鄧岳,尋陽太守褚誕等,連旗相繼,宣城內史桓彝,已勒所屬,屯濱江之要。江夏相周撫,與鄧岳同時還朝,得為江夏相。乃心求征,軍已向路。昔包胥楚國之微臣,重趼致誠,義感諸侯。藺相如趙邦之陪隸,恥君之辱,按劍秦庭。皇漢之季,董卓作亂,劫遷獻帝,虐害忠良,關東州郡,相率同盟。
廣陵功曹臧洪,郡之小吏耳,登壇歃血,涕淚橫流,慷慨之節,實屬群後。況今居台鼎,據方州,列名邦,受國恩者哉!不期而會,不謀而同,不亦宜乎?二賊合眾,不盈五千,且外畏胡寇,城內飢乏。後將軍郭默,已於戰陣俘殺賊千人,賊今雖殘破都邑,其宿衛兵人,即時出散,不為賊用。
祖約情性褊窄,忌克不仁,蘇峻小子,惟利是視,殘酷驕猜,權相假合,江表興義以抗其前,強胡外寇以躡其後,運漕隔絕,資食空懸,內乏外孤,勢何得久?群公征鎮,職在禦侮,征西陶公,國之耆德,忠肅義正,勛庸弘著。諸方鎮州郡,咸齊斷金,同稟規略,以雪國恥。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嶠雖怯劣,忝據一方,賴忠賢之規,文武之助,君子竭誠,小人盡力。高操之士,被褐而從戎,負薪之徒,匍匐而赴命,率其私仆,致其私仗,人士之誠,竹帛不能載也,豈嶠無德而致之哉?士稟義風,人感皇澤耳。且護軍庾公,帝之元舅,德望隆重,率郭后軍等,與嶠戮力,得有資憑,且悲且慶,若朝廷之不泯也,其各明率所統,毋後事機。賞募之信,明如日月,有能斬約峻者,封五等侯,賞布萬匹。忠為令德,為仁由己,萬里一契,不在多言。
這篇移文,分使四頒,滿望各處響應,同時舉義。不意陶侃督護龔登,竟至嶠舟相見,說是得陶公來書,促令還鎮,弄得嶠莫名其妙,慌忙將登留住,再遣王愆期致書陶侃,書中有云:
仆謂軍有進而無退,宜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克日大舉。南康建安晉安三郡軍,並在路次,同赴此會,惟須仁公督軍戾止,使齊進耳。仁公今乃召還督護,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仆才輕任重,實賴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
仆於仁公,當如常山之蛇,首尾相銜耳。或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仆於仁公並受方岳之任,安危休戚,理既同之。且自傾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著於人士之口,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惟仆偏當一州,州之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於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必有甚於今日者。以大義言之,則社稷顛覆,主辱臣死。
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義,開國承家,銘之天府;退當以慈父雪愛子之痛。約峻凶逆無道,囚制人士,裸其五體,近日來者,不可忍見,骨肉生離,痛感天地。人心齊一,咸皆切齒。今之進討,如以石投卵,無慮不克,若出軍既緩,復召兵還,人心乖離,是為敗於幾成也,願深察所陳,以副三軍之望。
愆期到了荊州,奉書與侃。侃展書詳覽,至慈父雪愛子之痛句,不禁流涕道:『我兒果死了嗎?』
看官!你道侃子為誰?原來就是廬江太守陶瞻,小子在前回中,已曾敘及,不過尚未說明侃子。就是當時內外斷絕,陶瞻戰死,侃雖稍有所聞,尚未確悉,此次得了嶠書,已經證實,當然生悲。愆期復接口道:『公子殉難,真實不虛。且蘇峻乃是豺狼,如得逞志,四海雖廣,肯容明公托足麼?』
侃將書放下,投袂而起,立即大集將士,戎服登舟,與愆期同赴嶠軍,倍道急進。將至尋陽,令愆期先行返報。愆期馳抵嶠營,嶠問明原委,喜出望外,只庾亮捏着一把冷汗,惟恐侃來報復,不得不與嶠相謀。誰叫你平日量狹?嶠說道:『陶公既來赴難,諒不至再記前嫌,就使尚有芥蒂,總教向彼謝過便了。有嶠在此,保無他憂。』
遂與亮回舟相迎,兩下會敘,由嶠引導庾亮,代達殷勤。侃見亮趨入,故意不睬,亮只好硬着頭皮,向侃拜謝。急來抱佛腳。侃拈鬚冷笑道:『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麼?』
亮見他詞色不佳,慌忙引咎自責,虧得他生就厚臉,又有三寸妙舌,說得悱惻動人。賴有此爾。侃意乃少解,握住亮手道:『君侯修石頭城,防備老子,今日反來相求,才知老子是忠心為國,未嘗通叛呢。』
嶠在旁婉勸,侃益釋然,便相偕入尋陽城,大開筵宴,歡談竟夕。越宿復登舟啟行,東指建康,共計戍卒四萬,旌旗相蔽,軸轤互連,鉦鼓聲遠達數百里。
徐州刺史郗鑒,在廣陵接得亮書,並所傳太后詔旨,已流涕誓眾,指日勤王。及聞陶溫聯兵東指,復遣將軍夏侯長,間行語嶠道:『公既仗義興師,鑒願執鞭從事,但聞叛賊欲挾天子,東入會稽,請公先立營壘,屯據要害,防賊逃逸,又斷彼糧道,堅壁清野,與賊相持,賊進不得攻,退無所掠,不出旬月,自然潰散了。』
嶠深服鑒策,遣還夏侯長,麾舟進行。蘇峻聞四方兵起,用參軍賈寧計,自姑孰還據石頭,分兵拒敵,一面入宮劫遷幼主,出居石頭城。司徒王導,與峻力爭,舌劍談鋒,怎敵真刀真槊?畢竟拗他不過,強脅幼主登車。八齡天子,驟遭迫辱,哪得不掩面哀啼?將軍劉超,侍中鍾雅,並步行相隨。天適大雨,道路泥濘,峻給劉鍾二人乘馬,二人皆不願乘坐,且泣且行。到了石頭,扶帝下車,入居倉屋,塵粞委積,不堪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