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石頭戍兵,聞碩敗死,統皆奪氣。韓晃開城出走,兵士爭先恐後,一齊狂奔,無如門隘難容,五相踐踏,死不勝計。滕含正在城外巡弋,趁機掩殺,門不及閉,便得攻進,兜頭碰着蘇逸,兩馬相交,刀槍並舉,不到數合,被含賣個破綻,刺逸下馬。含將李湯,從旁趨至,將逸擒住,任讓急來搶救,已是不及。含麾眾圍讓,讓欲走無路,也即受擒。成帝尚在行宮,由含將曹據入衛,抱帝赴溫嶠船。
嶠率群臣迎謁,頓首請罪。成帝雖然年稚,究竟在位四年,多見多聞,也說了幾句慰勞的話兒,均令起身。未幾陶侃亦至,見過成帝,奉入京師,隨即誅死蘇逸,並斬任讓。讓與侃有舊交,侃請貸一死,成帝流淚道:『他殺我侍中右衛,怎得赦免呢?』
侃多懷私,反不及幼主明白。侃不便再言,讓乃伏誅。又捕戮西陽王羕,及羕二子播充。司徒王導,由白石入石頭,令取故節,侃嘲語道:『蘇武節似不如是。』
導不禁赧顏,侃一笑而散。於是頒詔大赦。
峻黨張健,奔駐曲阿,弘徽韓晃等,先後趨至。健擬東竄吳興,弘徽謂不如北走,兩人爭論起來。健拔出佩刀,剁斃弘徽,遂使韓晃等乘車陸行,自己乘舟水行。舟車中滿載子女玉帛,由延陵東赴吳興,東軍尚未退去,即由王允之親督將士,截住水陸兩路叛黨,大破張健韓晃,奪得男女萬餘口,並金銀布帛等物。健晃收拾餘眾,改向西奔,又被郗鑒阻住,不能過去,因轉走岩山。
鑒使參軍李閎,領兵追擊,健等逃匿山岡,不敢出戰。惟韓晃挾箭兩囊,至山腰中,自坐胡床,彎弓迭射。閎麾眾登山,前驅多中箭倒斃,直至箭已射盡,才得殺上,把晃圍住,四面攢擊。任你韓晃如何梟悍,也落得身首異處,一命嗚呼。閎眾挾刃再登,搜殺健等,健料不能免,惶恐出降。閎責他罪惡滔天,立命梟首。自是峻黨盡平。冠軍將軍趙胤,復遣部將甘苗,往攻歷陽。祖約部將牽騰,開城迎苗。約挈領家族,及左右數百人,逃奔後趙去了。
兩叛既滅,江左粗安,惟建康宮闕,已成灰燼,一時不及築造,但借建平園為宮。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人士,請遷都會稽。議出兩岐,紛紜未決。司徒王導,獨主張仍舊,排斥眾議道:『孫仲謀與劉玄德,俱言建康饒有王氣,足為皇都,怎得無端遷徙呢?古時聖帝明王,卑宮菲服,不求華麗,若能務本節用,休養生息,不出數年,元氣漸復,自見蕃昌;否則移居樂土,亦且成墟,即如近來北寇,日伺我隙,我再避往蠻越,更屬非計,道在鎮定如常,安內馭外,才無後憂。』
此語卻說得有理。溫嶠等聽到此言,也以為導有遠見,取消前議,不復遷都,即用褚翜為丹陽尹。翜收集散亡,盡心撫恤,京邑復安。朝廷論功行賞,進陶侃為侍中太尉,封長沙公,兼督交廣寧州諸軍事。郗鑒為侍中司空,封南昌公。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封始安公。陸曄進爵江陵公。此外得進封侯伯子男,不可勝計。追贈卞壺、桓彝、劉超、鍾雅、羊曼等官爵,並各賜諡。峻黨路永匡術賈寧,相繼反正,王導欲悉予封階。溫嶠道:『永等皆蘇峻腹心,首為亂階,負罪甚大,晚雖改悟,未足贖罪。誠使得全首領,已為幸事,豈尚可再給榮封麼?』
導乃罷議。
陶侃因江陵偏遠,請移鎮巴陵。有詔依議,侃乃辭去。溫嶠亦陛辭歸鎮,朝議欲留嶠輔政。嶠推讓王導,謂系先皇舊臣,仍當照常倚任,不宜參用藩臣,因固辭而出。且以京邑荒殘,資用不足,特將私蓄財物,留獻宮廷,然後西行。溫太真確是純臣。惟庾亮初謁成帝,稽顙謝罪,嗣復上表辭職,欲闔門投竄山海。成帝手詔慰諭,謂系社稷危難,責不在舅云云。未免左袒。亮自覺過意不去,又上書引咎道:
臣凡鄙小人,才不經世,階緣戚屬,累忝非服,叨竊彌重,謗議彌興。皇家多難,未敢告退,遂隨諜展轉,便膺顯任。先帝不豫,臣參侍醫藥,登遐顧命,又豫聞後事,豈雲德授,蓋以親也。
臣知其不可,而不敢逃命,實以田夫之交,猶有寄託,況君臣之義,道貫自然。哀悲眷戀,不敢違拒。加以陛下初在諒暗,先後親攬萬機,宣通外內,臣當其責,是以激節驅馳,志以死報。顧乃才下位高,知進忘退,乘寵驕盈,漸不自覺,進不能撫寧內外,退不能推賢宗長,遂使四海謗怨,群議沸騰。祖約蘇峻,不堪其憤,縱肆凶逆,事由臣發,社稷傾覆,宗廟虛廢,先後以憂逼登遐,陛下旰食逾年,四海哀惶,肝腦塗地,臣之招也,臣之罪也。朝廷寸斬之,屠戮之,不足以謝祖宗七廟之靈。
臣灰身滅族,不足以塞四海之責。臣負國家,其罪實大,實天所不覆,地所不載。陛下矜而不誅,有司縱而不戮,自古及今,豈有不忠不孝,如臣之甚?不能伏劍北闕,偷存視息,雖生之日,猶死之年。朝廷復何理齒臣於人次?臣亦何顏自次於人理?臣欲自投草澤,思愆之心也,願陛下覽先朝謬授之失,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歿,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冒昧瀆陳,翹切待命。
這書呈入,復有詔復答道:
蘇峻奸逆,人所共聞,今年不反,明年必反。舅勃然而召,正是不忍見無禮於君者也。論情與義,何得謂之不忠乎?若以總率征討,事至敗喪,有司宜繩以國法,誠則然矣。但舅申告方伯,席捲東來,舅躬擐甲冑,卒得殄逆,社稷乂安,宗廟有奉,豈非舅與二三方伯,忘身陳力之勛耶?方當策勛行賞,豈可咎及既往?舅當上奉先帝付託之重,弘濟艱難,使衍沖人,永有憑賴,則天下幸甚!
亮既接詔,尚欲逃入山海,準備舟楫,東出暨陽。可不必做主了。詔令有司收截各舟,亮乃改求外鎮,效力自贖,因出督江西宣城諸軍事,拜平西將軍,假節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鎮守蕪湖。還有湘州刺史卞敦,前曾聞難不赴,但遣督護帶領數百人,隨從大軍。
陶侃劾敦阻軍觀望,請檻車收付廷尉。敦原宜劾,但出自陶公,捫心果能免疚否?獨王導謂喪亂甫平,應從寬宥,惟徙敦為廣州刺史。敦適抱病,不願南行,乃征為光祿大夫。未幾病死,尚追贈散騎常侍,賜諡曰敬。宜削去右旁,諡一苟字。
溫嶠自建康西還武昌,舟過牛渚磯,水深不可測摸,相傳下多怪物。嶠發出奇想,令毀犀角照水,果見怪物叢集,或乘馬,或乘車,多着赤衣,奇形異狀,見所未見。是夕,臥宿舟中,夢有一異人來語道:『與君幽明相隔,何故照我?』
嶠尚欲詳問,被異人用物擊來,適中門牙,痛極而醒。次日,齒尚覺痛,他本有齒疾,至此因痛不可耐,將牙齒拔落二枚,不意痛仍未痊,反致唇舌艱澀,如中風狀。蒞鎮以後,醫治無效,不到旬日,便即去世,年只四十有二。江州士民,相率下淚。有詔贈嶠侍中大將軍,賜錢百萬,布千匹,予諡忠武。即令嶠軍司劉胤,嗣為江州刺史。陶侃郗鑒,表稱胤不勝任,宜別簡良才,王導不從。胤素縱酒漁色,不恤政事。
後將軍郭默,曾為胤所侮,時常懷恨,此時留屯淮北,竟率兵夜向武昌,候旦開門,突然掩入,詐稱有詔收胤,不問他人。胤部下將吏,不知何因,未便拒抗。默突入內寢,胤尚擁妾同臥,被默牽出床下,一刀砍死。妾有姿色,取為己有,又掠得金寶及胤妻女,自稱江州刺史,一面將胤首傳入建康,誣胤謀逆。王導慮不可制,但令默為豫州刺史,不敢問罪。王導專尚姑息。武昌太守鄧岳,馳白陶侃。侃即上表討默,且致導書道:『郭默害方州,就用為方州,倘再害宰相,莫非便使為宰相麼?』
詰問得妙!導復書謂:『遵養時晦,留待足下。』
侃覽書大笑道:『這乃遵養時賊哩。』
遂驅兵登舟,直向武昌,四面環攻。默將張丑宋侯等,懼侃威勢,縛默出降。侃斬默梟首,解送京師,詔令侃兼督江州,並領刺史。小子有詩嘆道:
藐視王章太不倫,況經矯詔害疆臣。
若非當日陶公在,時賊居然得蒞新。
侃既平默,威名益震,連後趙都憚他英威,不敢南窺。惟後趙主石勒,時正強盛,併吞前趙,欲知詳情,請看下回分解。
合東西各軍之力,夾攻蘇峻,猶至曠日無功,非將帥之皆無用,弊在號令不專,互相觀望耳。蘇峻之突陣被斬,實遭天殛,非盡由人力也。試觀書中所敘,唯溫嶠一人,志在討逆,徹始貫終;毛寶勇敢,未始非為嶠所激,感奮而成,陶士行輩皆無取爾。
庾亮身為元舅,敗不能死,徒自引咎,以塞眾謗。卞敦觀望不前,仍不加罪,晉政不綱,亦可知矣。成帝幼沖,原無足怪,司其責者,實惟王導,而時人反目為江左夷吾,其然,豈其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