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时琅琊内史桓温,为宣城内史桓彝子,彝殉难后,晋廷特加优恤,使温得尚南康公主。温性情豪爽,议论崇闳,尝与庾翼友善。翼甚相器重,当成帝未崩时,曾上疏推荐道:“温系当世英雄,愿陛下勿以常人相待,常婿相畜,诚使委以重任,必能弘济艰难,方叔召虎不难复见哩。”但知其一,未知其二。
成帝乃令温为琅琊内史。温与翼彼此通问,互相标榜,即互相期许。翼常欲灭赵取蜀,及得温怂恿,更跃跃欲动,遂遣使东约燕王皝,西约凉王骏,克期并举,当即上表道:
羯贼石虎,年垂六十,奢淫理尽,丑类怨叛,又欲决死辽东,皝虽骁果,未必能固。若北无掣肘之虏,则江南将不异辽左矣。臣所以辄激天良,不顾忿咎,然东西形援,未必尽举,且议北进,移镇安陆,入淝五百里,通道涓水,先率南郡太守王愆期,江夏相谢尚,寻阳太守袁真,西阳太守曹据等,精锐三万,风驰上道,并勒平北将军桓宣,往取丹水,摇荡秦雍,御以长辔,用逸待劳。比及数年,兴复可冀。臣既临许洛,窃谓桓温可渡戍广陵,何充可移据淮泗,路永可进屯合肥。伏愿表上之日,便决圣听,不可广询同异,以乖事会。兵闻拙速,不闻工之久也。谨此吁闻。
这表既上,遂调发所统六州兵马,昼夜催迫。百姓不堪需索,怨声盈路。康帝遣使谕止,朝士亦多贻书劝阻。还有车骑参军孙绰,又上笺力谏。翼皆不从,径引众出发夏口,复上表请徙镇襄阳,略云:
臣近以胡寇有敝亡之势,暂率所统,致讨山北,略复江夏数城。臣以九月十九日发武昌,以二十四日达夏口,简卒搜乘,停当上道,而所调供牛马,来处皆远,百姓所畜,谷草不充,并多羸瘠,难以涉路。加以向冬野草渐枯,往返二千里,或容踬顿,辄便随事筹量,权停此举。又山南诸城,每至秋冬,水多燥涸,运漕用功,实为艰阻。窃思襄阳为荆楚之旧,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洛河,不盈千里,土沃田良,方城险峻,水路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
臣虽不武,意略浅短,荷国厚恩,志存立效,是以受任四年,唯以习戎为务,实欲上凭圣朝威灵之被,下借士民义愤之诚,因寇衰敝,渐临逼之。去年春,曾上表请据乐乡,广农蓄谷,以伺二寇之衅,乃值天高听邈,未垂察照。朝议纷纭,遂令微诚不畅。自尔以来,上参天人之微,下采降俘之言,胡寇衰灭,为日不远。臣虽未获长驱中原,馘截凶丑,亦不可不进据要害,徐思攻取之宜。是以量宜入淝,徙镇襄阳,其谢尚王愆期等,悉令还据本戍,须到所在,驰遣启闻。
康帝迭览翼表,与己意实不相同,就是中外臣僚,也多有异议,只庾冰桓温,与前谯王承子无忌,极口赞成。两庾统是元舅,虽康帝亦拗他不过,只得听他施行。冰因翼移镇襄阳,亦欲外出为继,作翼声援。康帝乃使冰都督江荆宁益梁交广七州,及豫州四郡军事,领江州刺史,出镇武昌,为翼援应,且加翼都督征讨诸军事。征徐州刺史何充入朝辅政,录尚书事,调琅琊内史桓温,都督青兖徐三州军事,领徐州刺史,召还江州刺史褚裒,入为卫将军,领中书令。
转眼间已是一年,翼有众四万,驻节襄阳,六会僚佐,具陈旌甲,亲授各将弓矢,分给后尚余三箭,遂奋身起座道:“我今日引众北行,有如此矢。左右可取正鹄至百步外,由我迭射,试看我能命中否?”
说着,已有军吏摆好箭靶。翼三射三中,顿时大众喝采,喧声如雷。当下檄令梁州刺史桓宣,往击丹水。宣奉檄出兵,行至丹水附近,正与赵将李罴相值。罴骁勇过人,部下亦多精锐,竟将宣军杀败。宣失利奔回,翼奏贬宣为建威将军。宣惭愤成疾,竟致谢世。翼令长子方之为义城太守,代领宣众,又授司马应诞为襄阳太守,参军司马勋为梁州刺史,并戍西城。
时赵王石虎,方大兴土木,连筑台观四十余所,又营洛阳长安二宫,工役多至四十余万人,并欲自邺城起造阁道,直达襄国,一面饬河南四州,整备舟械,为南侵计;并朔秦雍,筹集兵马,为西略计;青冀幽州,储积刍粟,为东攻计。诸州军赶造甲胄,共集五十余万人,还有舟夫篙工,又多至十七万名。再加公侯牧宰,竞营私利,暴敛横征,民不堪命。贝邱人李弘,乘势为乱,自言姓名应谶,号召党羽,署置百僚。经石虎派兵剿捕,始得诛灭,连坐至数千家。虎以为乱党立平,无人敢侮,索性日日畋游,纵情淫乐。又尝微服出行,觇察工役。
侍中韦悛,婉言规谏,虎厚赐谷帛,似重善言,其实是并不少悛,荒诞如故。秦公韬为虎庶子,常得虎宠,独太子宣隐加猪忌,与韬有嫌。右仆射张离,向宣献媚,谓宜减削诸公府吏,免致侵逼东宫,宣闻言大悦,即令张离上书奏请,得虎允许,遂饬秦燕义阳乐平四公府,只准置吏百九十七人,兵二百人。四公以下,三成减二,为这一番裁减,得腾出兵士四万,悉配东宫。诸公相率含怨,遂生暗衅。石虎尚似睡在梦中,一些儿没有察觉。
会青州守吏报称济南平陵城北,有一石头雕制的老虎,忽然活动,走至城东南,后有狼狐千余头跟着,所过脚迹,统皆成蹊。石虎大喜道:“石虎便是朕名。自西北徙至东南,大约天意欲使朕荡平东南呢。天意不可违,应敕诸州兵悉集,明年当由朕亲率六军,奉天南讨便了。”
全是妄想。于是群臣皆贺。就中有一百七人,上皇德颂,说得石虎功德巍巍,尽情谀媚。虎益加欢忭,遂制令民家五户,出车一乘,牛二头,米十五斛,绢十匹,违令者斩,不足亦斩。可怜百姓无从筹给,甚至卖男鬻女,上供军需,尚不满数,没奈何自缢道旁。乡村林麓,遗骸累累,一方怨气,酿成变异。泰山上面,有石自燃,八日乃灭。东海有大石自立,旁有血流。邺西山石间出血,流十余步,延袤二尺余。太武殿初成,壁上多绘古圣先贤,忠臣孝子,贞夫烈妇,忽皆变做异状,狰狞可怖,过了旬日,头皆缩入肩中,仅余冠巾露出。虎也觉惊异,秘不使宣。惟佛图澄为虎所信,呼令入视。澄但欷歔流涕,不发一言。澄为奇僧,何不借端规谏?乃徒以流涕了事!
已而虎御太武前殿,宴飨群臣,见有白雁数百翔集,虎命群臣起射,无一得中,复由自己射雁,亦无所得,不由的惊诧起来,乃召问太史令赵揽。揽密白道:“白雁集庭,是宫室将空的预兆。陛下但静镇宫城,不可南行,便足隐弭此变了。”
还是揽能善谏。虎因往至宣武观,大阅军士,各军已会集百余万,候命南下,当由虎校阅一番,饬令散归,全体解严。嗣是虎无意南下,但饬各戍将严守本汛,不得擅离,所以晋朝的庾翼庾冰,主张北伐,调兵遣将,瞎闹了一年有余,虽然不见成功,还算是未经大敌,不至大败。
至康帝建元二年九月,帝忽寝疾,日甚一日,险些儿要归天了。小子有诗叹道:
国丧才了又遭丧,两载君王一旦亡。
毕竟丘山容易倒,谶文未必尽荒唐。
谶文见前回。欲知康帝曾否崩逝,且看下回再表。
慕容翰之智,足以料涉奕干,并足以料逸豆归,独于慕容廆之雄猜好忌,反不能逆料,卒至自杀其身,岂明能烛远,而昧于察近耶?盖喜功之心一深,往往忽近图远,能料敌人于千里之外,而于萧墙之间,转轻心掉之。文种见诛于勾践,韩信被杀于吕后,皆类是耳。
彼晋之庾翼庾冰,亦未始非喜功之士,才不逮慕容翰,而权且过于慕容翰。幸而赵虎荒虐,将士离心,晋康庸弱,主权旁落。两庾得张皇其词,违众自行,丹水一战而桓宣败还,先机已挫,假令石氏之百万雄师,长驱南牧,试问两庾将如何对待乎?谋之未臧,乃欲以侥幸图功,虽曰名正言顺,其如才力之未逮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