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卻說慕容令奔至石門,見了樂安王臧。臧恐他來做奸細,面上佯表歡迎,心中很懷疑竇,當下報知燕廷,表明己意。燕主暐立即復諭,飭將慕容令謫徙沙城。沙城在龍城東北六百里,令被他徙往該處,正是滿目荒涼,不堪鬱悶,自思終不免禍,不如冒險圖功,於是聯絡沙城戍卒,謀襲龍城,偏有人告知龍城守將,預先防備,往攻不克,惱喪而返。戍卒恐爲令所累,竟將令刺死,函首送燕。東西跋涉,空落得身首分離,父子長別,這也是命數使然,可悲可嘆呢。實是王猛害他。
且說晉桓溫自枋頭敗還,尚擬再舉,聞得秦人取洛,正好乘隙圖燕,乃亟發徐兗州民,增築廣陵城,自率麾下兵士,由姑孰移鎮廣陵。當時征役繁重,疫癘又興,十死四五,民不堪命。
秘書監孫盛,是一個文章妙手,與散騎常侍干寶齊名,干寶嘗作【搜神記】二十卷,劉惔號爲鬼董狐,嗣復著【晉紀】二十卷,自宣帝起,宣帝即司馬懿。至愍帝止,詞旨婉直,世稱良史。從孫盛帶敘干寶,不沒文名。盛亦繼作【魏晉春秋】直書時事,如桓溫敗績枋頭,他卻據實紀載,毫不諱言。
溫得見盛文,怒不可遏,便召盛子潛與語道:『枋頭雖然失利,何至如尊君所言,若此史得傳,君家門戶,亦休想保全呢!』
說至此,張目如鈴,奮須似戟,嚇得孫潛魂不附體,慌忙下拜,情願還家告父,即爲修改。溫乃將潛叱退。潛知盛家法素嚴,到老更辣,此時爲身家計,不得不回家稟白,備述情形。盛憤憤道:『桓元子喪師辱國,還想我替他掩飾麼?我若下一曲筆,算甚麼史家書法!』
潛跪請道:『現在桓氏權盛,朝廷尚且怕他,還請我父三思!』
盛益怒道:『我不怕死!』
潛再叩頭泣請,就是一門家口,無論長幼,統環跪盛前,固請刪改,保全家門。盛奮袖入室,仍然不許,且另鈔別本,寄往北方。潛急得沒法,只好瞞過乃父,私下修改,持示桓溫,偽稱是乃父手筆。溫見原文已改去大半,並爲極力回護,方才轉怒爲喜,令潛持還,一面部署兵馬,先討袁真。
真據住壽春,受燕封爲揚州刺史,逾年病斃。陳郡太守朱輔,與真友善,也隨真降燕,因立真子瑾爲建武將軍,領豫州刺史,保住壽春,遣子乾之及司馬彝亮,赴鄴請命。燕授瑾爲揚州刺史,輔爲荊州刺史,且遣兵助瑾,進至武邱。
晉將竺瑤,已奉桓溫軍令,往擊袁瑾,正值燕兵到來,便移軍與戰,得破燕兵。南頓太守桓石虔,爲溫從子,又由溫遣攻壽春,突入南城。溫連得捷報,親率二萬人繼進,至壽春城下,築起長圍,內遏敵沖,外截援道。燕復遣左衛將軍孟高,引兵救瑾,途中接得鄴中急詔,乃是秦兵大舉,攻克壺關,促高返御秦寇。高只好匆匆還軍,不暇顧及壽春了。接入秦燕交兵,時序不紊。
先是王猛旋師,正因糧道不繼,所以急歸,秦王堅進猛爲司徒,錄尚書事,封平陽郡侯。猛固辭不許,乃整兵儲粟,再擬伐燕。籌備至半年有餘,俱已安排妥當,乃由堅下令,仍使猛爲統帥,督同鎮南將軍楊安等十將,步騎六萬人,禡纛出關。
堅親送猛至灞上,執卮與語道:『今委卿經略關東,當先破壺關,繼平上黨,長驅取鄴,如迅雷不及掩耳,方可成功。我當親率萬眾,繼卿星發,舟車糧運,水陸並進,卿儘管前行,可勿勞後顧呢。』
說著,便將酒卮給猛,使猛取飲。猛拜受飲畢,慨然答說道:『臣得仗威靈,奉成算,往平殘胡,如風掃葉,不煩鑾輿親犯塵霧,但願預敕有司,處置俘虜便了!』躊躇滿志。
堅聞言大悅,再賜猛尚方寶劍,准令便宜行事。猛拜領而去,堅當然還都。
猛麾軍直逼壺關,遣楊安等往攻晉陽。燕主暐聞秦兵入境,亟令太傅慕容評,調集中外兵馬三十萬,出拒秦軍。會鄴中屢有妖異,暐頗以爲憂,乃召散騎侍郎李鳳,黃門侍郎梁琛,中書侍郎樂嵩入見,問及軍事道:『秦兵多少如何?今我軍大出,王猛能與我戰否?』好似囈語。
李鳳答道:『秦國小兵弱,怎能敵我王師?王景略乃是常才,又非我太傅敵手,何勞憂慮!』簡直是夢話了。
琛與嵩卻接入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秦兵遠來爲寇,怎肯不戰?我當用謀求勝,奈何反望他不戰呢!』
暐初聞鳳言,頗有喜色,及聽得二人言論,又變作怒容。正憤悶間,外面已傳入警報,乃是壺關失守,上黨太守,南安王越,被敵擒去,郡縣相繼降秦,急得暐面目又改,變做了一片土色;但使李鳳出外催評,速即進兵。鳳受命趨出,琛與嵩亦相繼告退。
慕容評領兵出發,行至潞川,探得秦兵甚銳,不敢前進,便在潞川逗留。朝命雖然敦促,他總是顧命要緊,仍然不動。那王猛已攻入壺關,留屯騎校尉苟萇守著,自引兵往助楊安。安攻晉陽,連日未下。及猛至城下,見城池高深,不易力取,乃使虎牙將軍張蚝,督領壯士數百人,夜鑿地道。至地道已成,即由蚝與壯士,從地道偷入城中。燕兵但防秦軍登城,不料蚝等從地下突出,大呼斬關,招納秦軍。
燕并州刺史東海王莊,爲晉陽守將,驀聞急警,忙率兵攔阻。秦軍如潮湧入,就使莊三頭六臂,也是不及抵擋。當下拍馬返奔,被張蚝持矛追及,刺落馬下,捆綁了去。餘眾多降,晉陽遂破。兩個燕室懿親做了俘囚先導。猛又使將軍毛當戍晉陽,自引大軍趨入潞川,與評對壘。
評素貪鄙,在潞川逗留多日,私據鄣固山泉,令軍人入絹一匹,方得給水二石。軍人無可如何,只得向他購水,納入錢帛,高等邱陵。這叫做死要銅錢。至聞猛懸軍深入,仍然閉住營門,不准將士出戰,但言當持重製敵,毋得妄動。猛偵知情形,不禁冷笑道:『慕容評真是奴才,雖有眾百萬,也不足懼,何況止二三十萬呢!我此行定能滅燕了。』
遂召游擊將軍郭慶入帳,使率騎兵五千,夜襲燕兵輜重,不得有誤。慶領命而去,當夜出發,從間道繞出燕營後面。正值三更時候,遙望燕輜重營,扎住山上,一些兒沒有影響,料知輜重兵都已睡著,便令部眾各燃火炬,躍馬登山,呼噪直上。燕兵守住輜重,不過數千,倉猝驚醒,睡眼朦朧,向下一望,差不多有幾萬火炬,大家驚惶得很,還是趁先逃走,較爲見機,一動百動,紛紛亂竄,霎時間逃得精光。郭慶馳至輜重旁,已無一人,便集五千火炬,焚毀輜重。火盛風熾,山高焰飛,連鄴城裡面,都得了見,鄴中大震。黃門侍郎封孚,私問司徒長史申胤道:『此城可得保存否?』
胤答道:『此城必亡,我輩亦必爲秦虜;但目前福德在燕,秦雖得志,不出一紀,燕可重興了。』
燕主暐遣侍中蘭伊,馳赴潞川,傳敕責評道:『王系高祖嗣子,當以社稷宗廟爲憂,奈何不撫戰士,反榷賣泉水,自謀貨殖呢?試想國家府庫,朕與王應同享受,何慮貧窮?若寇得直進,家國破亡,王持錢帛,存置何處?皮且不存,毛將怎附?可急將錢帛散給三軍,振作士氣,得能平寇凱旋,立功報國,朕與王才得安榮了!』
評接到此敕,驚懼交並,沒奈何致書秦營,向猛請戰。猛批回戰期。屆期這一日,猛陳師渭源,向眾宣誓道:『王景略受國厚恩,任兼內外,今與諸君深入戰地,應該竭力致死,有進無退,誓報國家,待功成歸國,受爵君廷,稱觴親室,豈不是一大喜事麼?』
大眾齊聲應命,於是破釜棄糧,大呼競進。猛在後督軍,望見燕兵大至,趨集如蟻,也恐眾寡不敵,私自躊躇。旁顧鄧羌在側,乃手撫羌背道:『今日大敵當前,非將軍不能破滅,成敗利鈍,在此一舉,願將軍努力!』
羌應聲道:『若能給我司隸一職,公可無憂!』羌亦太貪富貴。
猛答道:『這非我所能及,將軍如得立功,我當表請爲安定太守,萬戶侯。』
羌默然不答,反向後退去。猛不禁著急,馳呼羌還,准如所請。羌即與張蚝徐成等,跨馬運矛,突入燕陣。秦軍一齊隨上,橫厲無前。燕兵雖數倍秦軍,可奈人無鬥志,各思趨避,你推我諉,任憑秦軍,出入自由。戰至日中,燕兵大潰,秦軍樂得追殺,俘斬至五萬餘人,逃去約十餘萬,乞降又六七萬,評單騎走還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