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卻說孝武帝防備道子,特分任王恭殷仲堪王珣王雅等,使居內外要津,分道子權。道子也窺透孝武帝心思,用王國寶爲心腹,並引國寶從弟琅琊內史王緒,作爲爪牙,彼此各分黨派,視同仇讎。就是孝武帝待遇道子,也與從前大不相同,還虧李太妃居間和解,才算神離貌合,勉強維持。道子又想推尊母妃,陰豎內援,便據母以子貴的古例,啟聞孝武帝,請尊李太妃爲太后。
孝武帝不好駁議,因准如所請,即改太妃名號,尊爲太后,奉居崇訓宮。道子雖爲琅琊王,曾領會稽封國,爲會稽太妃繼嗣。會稽太妃,就是簡文帝生母鄭氏,見六十三回。鄭氏爲元帝妾媵,未列爲後。故歸道子承祀,至是亦追尊爲簡文太后,上諡曰宣。群臣希承意旨,謂宣太后應配饗元帝,獨徐邈謂太后生前,未曾伉儷先帝,子孫怎得爲祖考立配?惟尊崇盡禮,乃臣子所可爲,所建陵廟,宜從別設。有詔依議,乃在太廟西偏,另立宣太后廟,特稱宣太后墓爲嘉平陵。
又徙封道子爲會稽王,循名責實,改立皇子德文爲琅琊王。德文比太子聰慧,孝武帝常使陪侍太子,凡太子言動,悉由德文主持,因此青宮裡面,尚沒有甚麼笑話,傳播人間。何不直截了當立德文爲儲嗣!惟道子內恃太后,外恃近臣,驕縱貪婪,終不少改。
太子洗馬南郡公桓玄,就是前大司馬桓溫少子,見六十四回。五齡襲爵,及長頗通文藝,意氣自豪,朝廷因父疑子,不給官階,到了二十三歲,始得充太子洗馬。玄以爲材大官小,很是怏怏,乃往謁道子,爲夤緣計。湊巧道子置酒高會,盛宴賓朋,玄得投刺入見,稱名下拜。道子已飲得酣醉,任他拜伏,並不使起,且張目四顧道:『桓溫晚年,想做反賊,爾等曾聞知否?』
玄聽到此言,不覺汗流浹背,匍伏地上,未敢起來。還是長史謝重,在旁起答道:『故宣武公溫諡宣武,亦見六十四回中。黜昏登聖,功超伊霍,外間浮議紛紜,未免混淆黑白,還乞鈞裁!』
道子方點首作吳語道:『儂知!儂知!』
因令玄起身,使他下座列飲。玄拜謝而起,飲了一杯,便即辭出。自是仇恨道子,日夕不安。未幾得出補義興太守,仍鬱郁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湖,即鄱陽湖。欷歔太息道:『父做九州伯,兒做五湖長,豈不可恥!』
因即棄官歸國,上書自訟道:
臣聞周公大聖而四國流言,樂毅王佐而被謗騎劫,巷伯有豺虎之慨,蘇公興飄風之刺,惡直醜正,何代無之!先臣蒙國殊遇,姻婭皇極,常欲以身報德,投袂乘機,西平巴蜀,北清伊洛,使竊號之寇,系頸北闕,園陵修復,大恥載雪,飲馬灞濘,懸旌趙魏,勤王之師,功非一捷。太和之末,太和系帝奕年號,見前文。皇基有潛移之懼,遂乃奉順天人,翼登聖朝,明離既朗,四凶兼澄,向使此功不建,此事不成,宗廟之事,豈堪設想!
昔太甲雖迷,商祚無憂,昌邑雖昏,弊無三孽。因茲而言,晉室之機,危於殷漢,先臣之功,高於伊霍矣。而負重既往,蒙謗清時,聖帝明王黜陟之道,不聞廢忽顯明之功,探射冥冥之心,啟嫌謗之途,開邪枉之路者也。先臣勤王艱難之勞,匡平克復之勛,朝廷若其遣之,臣亦不復計也。至於先帝龍飛九五,陛下之所以繼明南面,請問談者,誰之由耶?誰之德耶?豈惟晉室永安,祖宗血食,於陛下一門,實奇功也。
自頃權門日盛,丑政實繁,咸稱述時旨,互相煽附,以臣之兄弟,皆晉之罪人,臣等復何理可以苟存身世,何顏可以屍饗封祿?若陛下忘先臣大造之功,信貝錦萋菲之說,臣等自當奉還三封,受戮市朝,然後下從先臣,歸先帝於玄宮耳。若陛下述遵先旨,追錄舊勛,竊望少垂愷悌覆蓋之恩,臣雖不肖,亦知圖報。犬馬微誠,伏維亮鑒!
看官閱讀此疏,應知玄滿懷鬱勃,已露言中,後來潛謀不軌,逞勢行兇,便可概見。那孝武帝怎能預料,惟將來疏置諸不理,便算是包荒大度。就是道子瞧著,也因玄無權無勢,不值一顧,但視爲少年妄言罷了。及殷仲堪出鎮江陵,玄在南郡,與江陵相近,免不得隨時往來。桓氏世臨荊州,爲士民所畏服,仲堪欲牢籠物望,不能不與玄聯結,並因玄風神秀朗,詞辯雄豪,便推爲後起雋傑,格外優待,漸漸的大權旁落,反爲玄所把持。
孝武方倚爲屏藩,乃不能制一桓玄,無能可知。玄嘗在仲堪廳前,戲馬舞槊,仲堪從旁站立,玄竟舉槊向仲堪,作欲刺狀。中兵參軍劉邁,在仲堪側,忍不住說出二語,謂玄馬槊有餘,精理不足。玄聽到邁言,並不知過,反怒目視邁,仲堪也不禁失容。
及玄既趨出,仲堪語邁道:『卿系狂人,乃出狂言,試想桓玄久居南郡,手下豈無黨羽?若潛遣刺客,乘夜殺卿,我豈尚能相救麼?況見他悻悻出去,必思報復,卿不如趕緊出避,尚可自全。』倘玄欲刺汝,汝將奈何?
邁乃微服出奔,果然玄使人追趕,幸邁早走一時,不爲所及,才得倖免。征虜參軍胡藩,行過江陵,進謁仲堪,乘便進言道:『桓玄志趣不常,每懷怨望,節下崇待太過,恐非久計。』
仲堪默不一言,藩乃辭出。時藩內弟羅企生,爲仲堪功曹,藩即與語道:『殷侯倒戈授人,必難免禍,君不早去,恐將累及,後悔不可追了!』
企生亦似信非信,不欲遽辭,藩嗟嘆而去。良言不聽,宜乎扼腕。
看官聽說,殷仲堪不能駕馭桓玄,哪裡能監製道子?道子權威如故,孝武帝越不自安。中書侍郎徐邈,從容入諷道:『昔漢文明主,尚悔淮南,指厲王長事,見【漢史】。世祖聰達,負悔齊王,見前文。兄弟至親,相處宜慎,會稽王雖稍有失德,總宜曲加寬貸,借釋群疑,外顧大局,內慰太后,庶不致有他變呢!』
孝武帝經此一言,氣乃少平,委任道子,仍然如初。愛弟之道,豈必定要委任!
惟王國寶有兄弟數人,皆登顯籍。長兄愷嘗襲父爵,入官侍中,領右衛將軍,多所獻替,頗能盡職,次兄愉爲驃騎司馬,進輔國將軍,名遜乃兄,弟忱少即著名,歷官內外,文酒風流,睥睨一切。王恭王珣,才望且出忱下。恭出鎮江陵以前,荊州刺史一職,系忱所爲,別人總道他少不更事,不能勝任,誰知他一經蒞鎮,風裁肅然,就是待遇桓玄,亦嘗談笑自如,令玄屈服。只是素性嗜酒,一醉至數日不醒,因此釀成酒膈,因病去官,未幾即歿。
國寶欲奔喪回里,表請解職,有詔止給假期。偏國寶又生悔意,徘徊不行,事爲中丞褚粲所劾。國寶懼罪,只得再求道子挽回,都下不敢露跡,竟扮作女裝,坐入輿中偽稱爲王家女婢,混入道子第中,跪請緩頰。道子且笑且憐,即替他設法進言,終得免議。權相有靈,國寶當自恨不作女身爲他作妾。
已而假滿復官,更加驕蹇,不遵法度,後房妓妾,不下百數,天下珍玩,充滿室中。孝武帝聞他僭侈,召入加責,經國寶泣陳數語,轉使孝武帝一腔怒氣,自然消融。他素來是個逢迎妙手,探得孝武帝隱憎道子,遂竭力迎合,隱有閒言,並厚賂後宮張貴人,代爲吹噓,竟至相府爪牙,一躍爲皇宮心腹。媚骨卻是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