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2
卻說段速骨等引著亂兵,進逼龍城。城中守兵甚少,由慕容盛募民爲役,始得萬人,登陴奮力拒守。速骨等人數雖多,但同謀不過百人,余皆脅從爲亂,並無鬥志。
惟尚書頓邱王蘭汗,本爲慕容垂季舅,又是慕容盛婦翁,他偏起了歹心,與速骨等通謀,所以速骨等有恃無恐,日夕鼓譟,威嚇城中;且誘慕容農出城招撫,願與講和。農恐城不能守,潛自夜出,往撫亂兵。亂兵未曾被衄,怎肯投誠?農潛往招撫,不啻送死。速骨怎肯依農,反把農拘住不放。
翌晨,復引眾攻城,城上守兵,拒戰甚力,傷斃亂卒百餘人。守兵正在得勢,忽見速骨牽出慕容農,指示城上,呶呶亂語。農亦有口,奈何畏死不言?守兵本恃農爲重,忽見農在城下,也不暇問明情由,驟然奪氣,一鬨而散。速骨等得緣梯登城,縱兵殺掠,死亡相枕。燕主寶與慕輿騰余崇張真李旱等,輕騎南奔。
速骨尚不敢殺農,但將他幽住殿內。另有同黨阿交羅,爲速骨謀主,意欲廢崇立農,偏被崇左右聞知,就中有鬷讓出力鞬兩人,爲崇效力,驟入殺農,並及阿交羅。農故吏左衛將軍宇文拔,亡奔遼西,速骨恐人心憶農,必且生變,因歸罪鬷讓出大鞬,把他誅死。
哪知與他反對的,不是別人,就是前時通謀的蘭汗。汗陽與勾通,暗中仍然嫉忌,速骨未曾防著,突被汗糾眾襲擊,見一個,殺一個,才閱半日,已將速骨等親黨百餘人,一古腦兒送他歸陰。當下廢去慕容崇,奉太子策監國,承制大赦,且遣使迎寶北歸。
時長樂王盛等,已逾城從寶,同至薊城,接見蘭汗來使,寶即欲北還。盛等俱進諫道:『蘭汗忠詐,尚未可知,今若單騎往赴,倘汗有異志,悔不可追,不如南就範陽王,合眾取冀州,就使不捷,亦可收集南方餘眾,徐歸龍城,這卻是萬全計策呢。』
寶乃依議,從間道趨鄴。鄴人頗願留寶,寶獨不許。南至黎陽,暫駐河西,命中黃門令趙思,召北地王慕容鍾,使他迎駕。鍾爲慕容德從弟,曾勸德稱尊,至是執思下獄,並即報德。德召僚屬與語道:『卿等爲社稷大計,勸我攝政,我亦因嗣主播越,民神乏主,暫從群議,聊系眾心。今天方悔禍,嗣主南來,我將具駕奉迎,謝罪行轅,然后角巾還第,不問國事,卿等以爲何如?』全是假話。
黃門侍郎張華應聲道:『陛下所言,未免失計,試想天下大亂,斷非庸材所能濟事,嗣主暗弱,不足紹承先緒,陛下若蹈匹夫小節,舍天授大業,恐威權一去,身首不保,社稷宗廟,豈尚得血食麼?』
將軍慕容護亦接入道:『嗣主不達時宜,委棄國都,自取敗亡,尚何足恤?從前蒯瞶出奔,衛輒不納,【春秋】尚不以爲非,孔聖亦未嘗贊成。彼爲子拒父,尚屬可行,況陛下爲嗣主叔父,難道不可拒猶子嗎?』正要你二人說出此話。
德半晌才道:『古人逆取順守,終欠合理,所以我中道徘徊,悵然未決呢。』
護又道:『趙思南來,虛實未明,臣願爲陛下馳往詗察,再作計較。』
德乃遣護前往,佯爲流涕。多此做作。護率壯士數百人,偕思北往。適寶得樵夫言,謂德已僭號,料知不爲所容,仍轉身北去,護追寶不及,復執思南還。
德聞思練習掌故,召他入見,欲爲己用。思慨然道:『犬馬尚知戀主,思雖刑臣,頗識大義,乞加惠賜歸。』
德作色道:『汝在此受職,與在彼何異?』
思亦發怒道:『周室東遷,晉鄭是依,陛下親爲叔父,位居上公,不能倡率群臣,匡扶帝室,乃反幸災樂禍,欲效晉趙王倫故事!思雖不能效申包胥,乞援存楚,尚想如王莽時的龔勝,不屑偷生,歸既不得,死亦何妨!』閹人中有此義士,恰也難得。
德被他揶揄,容忍不住,便命將思推出斬首真情畢露,嗣是遂與寶絕。
寶遣盛與慕輿騰,收兵冀州,盛因騰請兵啟釁,激成禍亂,且素來暴橫不法,爲民所怨,因即將他殺死。總嫌專擅。行至鉅鹿,遍諭豪傑,俱欲起兵奉寶,約期會集。偏寶聞蘭汗祀燕宗廟,舉動近理,便欲北還龍城,不肯再留冀州,於是召盛速還,即日啟行。到了建安,留宿土豪張曹家。曹素武健,自請糾眾效勞,盛又勸寶緩歸,俟確覘蘭汗情狀,再定行止。寶乃遣冗從僕射李旱,往見蘭汗,自在石城候信。會蘭汗遣左將軍蘇超,至石城迎寶,極陳蘭汗忠誠。
寶信爲真言,不待李旱返報,遂自石城出發。盛涕泣固諫,寶仍不從,但留盛在後徐行。盛與將軍張真等下道避匿,不肯遽赴。盛爲寶子,知父有難,不肯隨往,亦太忍心。寶匆匆急返,抵索莫汗陘,去龍城只四十里,城中皆喜。蘭汗惶懼,欲自出謝罪,兄弟同聲諫阻。汗因遣弟加難率五百騎出迎,又令兄提閉門止仗,禁人出入。城中皆知汗有變志,但亦無法挽回。加難馳至陘北,與寶相見,拜謁甚恭。寶即令他護駕,昂然進行。
潁陰公餘崇,密白寶道:『加難形色不定,必有異謀,陛下宜留待三思,奈何逕往?』
寶尚說無妨。又行了十餘里,加難忽喝令騎士向前執崇,崇徒手格鬥,畢竟寡不敵眾,終爲所縛。崇大罵道:『汝家幸爲國戚,迭沐寵榮,今乃敢爲篡逆,天地豈肯容汝?不過稍遲旦暮,便當屠滅,但恨我不得手膾汝曹呢!』
加難聽了,竟拔刀殺崇。寶至此悔已無及,只好隨了加難,同入龍城。加難不令入殿,但使寓居外邸,用兵監守。到了夜間,便遣壯士潛入邸中,將寶拉死。莫非自取。蘭汗聞報,命爲棺殮,追諡曰靈。又殺太子策及王公卿士以下百餘人。汗自稱大都督大單于大將軍,昌黎王,改元青龍,令兄提爲太尉,弟加難爲車騎將軍,封河間王熙爲遼東公。使如周時杞宋故例,備位屏藩。居然想作周天子了。
慕容盛在外聞變,即擬奔喪入城,將軍張真,極力勸阻。盛說道:『我今拼死往告,自述哀窮,汗性愚淺,必顧念婚姻,不忍害我。約過旬月,我得安排妥當,便足伸志,這也是枉尺直尋的辦法呢。』
遂不從真言,逕入城赴喪,先使妻蘭氏進求汗妻,爲盛乞免。汗妻乙氏,究是女流,見女涕泣哀請,自然代爲緩頰。汗本意頗欲害盛,但見了一妻一女,宛轉哀鳴,免不得心腸軟活,化剛爲柔。惟兄提及弟加難,謂斬草留根,終足滋患,不如一併殺盛。盛妻又向伯叔叩頭,哀吁不已,提與加難尚有難色,汗獨惻然道:『我就赦汝夫婿,但汝當爲我傳言,須懷我德,毋記我嫌。』
盛妻當然應命。汗即遣子迎盛,引入宮中。盛見汗匍伏,且泣且謝。虧他忍耐。汗還道他是誠心歸附,一再勸慰,且偽言寶實自盡,並非加害,當即爲寶治喪,令盛及宗族親黨,一律送葬,復授盛爲侍中,兼左光祿大夫。還有太原王奇,系前冀州牧慕容楷子,爲汗外孫,汗亦將奇宥免,命爲征南將軍。奇既得受職,遂與盛同列,兩人俱懷報復,且系從曾祖兄弟,當然患難相親,於是盛得了一個幫手,嘗與密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