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殿中侍講郅惲進奏道:『臣聞夫婦情好,父子間尚且難言,況屬在臣下,怎敢參議?但望陛下慎察可否,勿令天下貽議社稷,方可無憂!』
光武帝答道:『卿能曲體朕意,朕亦不爲已甚哩!』
乃暫不易儲,更進郭后次子輔爲中山王,號郭后爲中山太后。余如東海公陽以下,俱進封爲王。嗣且命趙齊魯三公,均復王爵,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光武帝即位以後,嘗出幸舂陵,親祠先人園廟,旋又改舂陵鄉爲章陵縣,永免徭役,比擬高祖時代的豐沛。至建武十七年冬季,復至章陵祭祖,治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大會宗室,無論男婦老幼,並得列席。酒至半酣,諸母相與絮語道:『文叔光武帝小字,見前文。少時謹信,與人交際,無甚款曲,不過柔順有容,素無爭忤。誰料今日尊榮至此!』
光武帝湊巧聽見,不由的接口道:『我御天下,亦欲以柔道爲治,並不致後先矛盾哩!』
說著,鼓掌大笑。
諸宗室相率騰歡,至日暮方才散席。越宿由光武帝諭令有司,爲宗室盡建祠堂,然後命駕起行,還至宮中,已將殘臘。倏忽間又是建武十八年了,孟春無事,過了一月,忽得蜀郡警報,乃是守將史歆,據住成都,自稱大司馬,猝攻太守張穆,穆逾城走入廣都,飛書乞援。光武帝亟令大司馬吳漢,率同臧宮劉尚二將,領兵萬餘,往討史歆。漢至武都,再發廣漢巴蜀三郡兵馬,進圍成都,數旬即下,把史歆擒斬了事。宕渠人楊偉,朐俔人徐容等,本已爲史歆誘惑,各糾眾數千人,與歆相應。吳漢等既收復成都,再乘桴沿江,進至巴郡。楊偉徐容,聞風駭走,終被漢軍擒誅,餘黨皆降,徙居南郡長沙。蜀郡復平,漢等還朝復命。
不意南方交阯,突出了兩個蠻女,公然聚眾造反,寇掠嶺南六十餘城。呂母遲昭平後,復出了兩個蠻女,甚是奇特。兩蠻女叫做征側征貳,本是一對姊妹花,爲麊冷縣雒將女兒。麊冷音糜零,交阯僻處南海,從前未設郡縣,爲土人所分據,隨地墾田,有雒王雒將雒民等名。面貌不過尋常,身材很是長大,力舉千鈞,霸占一方。側尤驍勇,已嫁與朱鳶人詩索爲妻,她卻不安家室,惟與妹征貳玩刀耍槍,練習武藝。及刀槍純熟,自謂技藝無敵,想做一個南方女大王。可號爲井底雌蛙。於是號召徒眾,待機即發。
適交阯太守蘇定,執法相繩,飭令繳械散眾,不得生事。側與貳遂憤然發難,攻陷郡城,蘇定出走,南方大亂。九真日南合浦各蠻夷,譁然起應,郡守紛紛內避,被她鬧得一塌糊塗,所有嶺南六十餘城,並罹兵厄。側竟自立爲王,令貳爲大將,兩蠻女振動雌威,名聞遠近。警報傳到洛陽,光武帝怎能坐視?便選出虎賁中郎將馬援,使爲伏波將軍,令與扶樂侯劉隆,督率樓船將軍段志等,南下討賊。
援前爲大中大夫,與來歙同爲監軍。見十八回。歙嘗奏言隴西侵殘,羌種雜沓,非馬援不能平定。光武帝因拜援爲隴西太守,援連破叛羌,征服餘眾,繕城治塢,闢田勸耕,隴西以安。嗣被召爲虎賁中郎將,屢得進見,嘗與光武帝談論兵法,意俱相合。再出討皖城妖人李廣,一鼓即平。這是補敘之筆。至是復受命南征,航海前進。軍至合浦,段志得著急病,竟至逝世。
援令弁目護喪歸葬,自與劉隆並領水軍,水盡登岸,辟山通道,得達浪泊。征側方安據交阯,南面稱尊,總道是天高地迥,任所欲爲,驀聞漢軍已至浪泊,也不禁吃了一驚。當下升帳點兵,得數萬人,使妹征貳爲先鋒,自爲後應,至浪泊中搦戰。兩陣相交,金鼓連天,約莫有兩三個時辰,蠻眾究竟烏合,敵不過百戰雄師,一敗便走,勢若散沙。征側征貳,但靠著兩臂蠻力,目無中原,至此才知王師厲害,覓路逃走。
援驅軍追殺,斬首數千級,收降萬餘人,女流究屬無用,不堪一戰。趁勢至交阯城下,四面圍攻。征側自覺孤危,即與征貳商議道:『我與汝奮臂一呼,遠近響應,不到數月,得攻克六十餘城,滿望殺往嶺北,進據中原,哪知中朝天子,遣到精兵猛將,銳不可當,現今坐困危城,如何是好?』
征貳想了多時,才答說道:『據妹子看來,此城斷不可守,不如奔往金溪穴中,扼險自固,就使猛將如雲,亦不能搗破此穴,待他糧盡引退,我等復好出據此城了。』
征側點首稱善,隨即棄城夜遁。馬援聞知,率眾力追,行抵金溪,連戰數陣,蠻眾除殺死外,多半潰散。惟征側征貳兩姊妹,拼命逃走,得入金溪穴中,穴甚深邃,四圍有大山包住,只有一口可通,也是險仄得很。側與貳竄入此穴,使殘眾堵住穴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勢。援率眾到了穴前,察視四周,除穴口外,竟是無縫可鑽,倒也躊躇得很。自思航海南來,費盡千辛萬苦,得入此地,倘若畏難即退,豈不是盡隳前功?況且留此兩婦,終究是將來禍祟,理應斬草除根,方免後患。於是下令軍士,隨山伐木,就谷口築起巨柵,容納全師;再命游騎巡弋四圍,截虜蠻眾,想得幾個俘虜,詢問路徑,或有一線可通,便好令他嚮導,搗殺進去。
誰知一住半月,竟無人跡,山上瘴氣熏蒸,軍士一不小心,往往觸瘴致疾,真箇是欲退不得,欲進不能。援卻抱定主意,誓滅此虜,勉令將士圍住谷口,一面分兵略定各郡,收聚糧食,輸運軍前。征側征貳總以爲漢軍無法,定必速退,且穴中曾備有糧草,足資一年,但教安心耐守,自可解圍。螺蚌縮入殼中,能長此不開麼?不意過了數月,漢兵不退,又過數月,仍然不退,直至歲暮年闌,漢兵尚在谷外扼住,未曾退去。穴內糧食,已將告罄,且水道亦被漢兵塞斷,涓滴不見流入,害得又飢又渴,無可爲生。勉強過了殘冬,已是建武十九年正月。
側與貳不能再伏穴中,只得驅眾殺出,眾兵已困憊不堪,沒奈何硬著頭皮,衝出谷口,漢兵早已出柵待著,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嚇得蠻眾又復倒退。馬援知蠻眾不濟,傳令投降免死,蠻眾聽著,遂一齊拋去兵械,匍匐乞降。惟征側征貳兩人,罪在不赦,只得不管死活,捨命格鬥,結果是跌倒地上,雙雙就擒,當由漢軍縛住,推至馬援面前,兩人跪倒磕頭,哀求饒命。
馬援作色道:『無知賤婢,也想抗拒天朝,今日還想求生麼?』說畢,即令刀斧手將兩人推出,一同梟首,獻入都中。恐洛陽城中,難得見此好頭顱·
有詔封援爲新息侯,食邑三千戶。援乃宰牛釀酒,大饗將士,且笑且語道:『我從弟少游,與我志趣不同,嘗謂人生在世,但教飽食暖衣,乘下澤車,跨款段馬,做一個郡縣掾吏,老守墳墓,鄉裡間稱爲善人,也好知足,何必奔波勞碌,妄求功名?我當初意不謂然,今至浪泊西里,轉戰年余,下潦上霧,毒氣瀰漫,仰視飛鳶搖搖,似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幾不可得。還虧諸君戮力,得破二婦,乃先受恩賞,獨得佩金拖紫,食采封侯,真令我且喜且慚了!』
將士等都離席跪伏,喧呼萬歲。援復令起飲,至醉方散。越日又率樓船大小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名,四處搜捕餘孽,斬獲五千餘人,嶺南乃平。援再至交阯,設立銅柱,上書:『大漢伏波將軍馬援建此。』
然後振旅而還。小子有詩詠道:
何來蠻女敢稱雄,負險經年扼谷中;
幸有老成操勝算,堅持到底慶成功。
欲知馬援還朝情形,待至下回再詳。
光武帝能容功臣,獨不能容一妻子,廢后之舉,全出私意,史家多譏其不情。吾謂光武之誤,不在於廢后之時,而在於立後之始。陰氏女娶於先,郭氏女納於後,豈可因出身之貴賤,爲後先之倒置乎?況『娶妻當得陰麗華』,光武帝已有成言,本昵愛之初衷,得相攸於微賤,正應立彼爲後,不負前盟。故劍可求,杜陵之遺規猶在,何得以郭氏之早生皇子,超列中宮?古人有言:『慎厥初,惟厥終』,未有初基不慎,而可與之圖終者也。
彼征側征貳,以南方之婦女,敢爾稱兵,想亦由戾氣所鍾,故有此異事耳。幸而伏波往討,務絕根株,千里奔波,一年耐久,卒得擒二婦於窟穴之間。倘非堅持不敝,貫徹始終者,亦安能若是耶?伏波銅柱,照耀千秋,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