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光武帝嘗使人戰視,得知情狀,每嘆為吳公大材,隱若敵國,所以一心委任,到老不衰。漢妻孥因漢出兵,偶買田宅,漢還家詰責道:『將士在外,糧餉不足,奈何多買田宅哩?』
說着,即將田宅分給兄弟外家。
總計漢居官二三十年,不築一第;夫人先死,薄葬小墳。至建武二十年間,一病不起,光武帝親往臨視,問所欲言,漢答說道:『臣本愚蒙,無甚知識,但願陛下慎勿輕赦哩!』輕赦二字,怎能包括大政?漢此語亦未免有失。
及車駕還宮以後,漢即謝世,有詔予諡曰忠。發北軍五校輕車甲士送葬,如前漢大將軍霍光故事。另任中郎將劉隆為驃騎大將軍,行大司馬事。擢廣漢太守蔡茂為大司徒,太僕朱浮為大司空,這也不必細表。
單說伏波將軍馬援,有志從戎,不遑寧處,嘗因匈奴烏桓,屢擾北方,震驚三輔,因此復自請防邊。光武帝乃令援出屯襄國,令百官祖餞都門,黃門郎梁松竇固,時亦在列。援顧語二人道:『人生幸得貴顯,當使可賤,如卿等長欲富貴,須居高思危,小心自保,幸勿輕棄鄙言!』
兩人口雖答應,心中卻未以為然。
原來松為大中大夫成義侯梁統長子,曾尚帝女舞陰公主,固為竇融弟顯親侯友長子,亦尚帝女涅陽公主。兩人俱得為館甥,貴寵逾恆,總道是與國同休,怕甚麼意外變故?援與梁統竇友,同官為僚,嘗相來往,因恐他嗣子青年,挾貴致驕,故出言相誡。未始非一片好意,誰知反種下禍根。語畢即行,引兵自去。
說起這個烏桓國,本是東胡支裔,西漢初年,匈奴單于冒頓,翦滅東胡,餘眾奔回烏桓鮮卑二山,分為二部,在烏桓山一支,就號作烏桓國,在鮮卑山一支,亦號作鮮卑國。【前漢演義】中亦曾敘及。二部苟延殘喘,仍不得不臣服匈奴。及武帝時衛青、霍去病為將,屢破胡虜,匈奴乃衰,烏桓乃徙入內地,分居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諸郡間,背胡事漢,生齒漸蕃。
昭帝元鳳年間,烏桓欲報前仇,出掘匈奴單于祖墓,匈奴復擊破烏桓。大將軍霍光,曾遣度遼將軍范明友,率二萬騎往遼東,邀擊匈奴。匈奴兵已早出境,明友轉襲烏桓,斬獲甚多。嗣是烏桓復與漢有隙,匈奴部酋,乘間引誘烏桓,連兵寇漢,直至光武中興,仍然不息。事跡雖已見【前漢演義】,但此書亦不能不敘。
馬援出屯襄國,部署兵馬,越年領三千騎出五院關,掩襲烏桓。烏桓兵先已揚去,援追趕一程,只斬得虜首百級,收兵南歸。烏桓卻狡黠得很,伺援班師,復來尾追。還虧援星夜趨還,才得全師;但馬已死了千餘匹。鮮卑與中國,本不相通,因見烏桓擾邊,屢有劫掠,也不禁暗暗垂涎;再加匈奴亦遣人招誘,自然利慾薰心,同來生事。建武二十一年秋間,鮮卑引萬餘騎入塞,寇掠遼東。
太守祭彤,系故征虜將軍祭遵從弟,素有勇略,能開三百斤強弩。至是聞鮮卑入境,自率數千人迎擊,披甲持刀,當先陷陣,部兵一擁齊上,殺死虜眾多人,虜兵統皆駭走,急不擇路,各躍入斷澗中,溺斃過半。祭彤窮追出塞,斬首至三千餘級,獲馬好幾千匹。於是鮮卑震怖,不敢入犯。
可巧匈奴亦連年旱荒,人畜多死,也不能南下寇漢,朔方少安。先是西域各國,已為漢屬;王莽篡位,貶易侯王,西域因此瓦解,轉降匈奴。匈奴徵求無厭,諸國皆不堪命,且聞光武中興,漢威再震,乃復遣使入洛,乞請內附。光武帝因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竟謝絕番使,不從所請。
莎車王賢,承襲祖父遺業,雄長西域,未肯臣事匈奴,特與鄯善王安,貢獻方物,再求屬漢。廷臣如竇融等,並上言莎車王事漢,初衷不改,宜加賜位號,毋失彼望。光武帝乃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錦繡等物。前漢本有西域都護,中經莽亂,此官乃廢。偏敦煌太守裴遵,得知此事,獨奏稱夷狄無信,不可假以大權,遂致光武帝翻悔前言,收還西域都護印綬,另命賢為漢大將軍。出爾反爾,亦屬不合。賢從此懷恨,雖將印綬繳還,尚詐稱大都護,矇騙各國。各國未識真假,只得聽命。
賢逐漸驕橫,意欲併吞西域,先向各國苛求賦稅,稍不如意,便發兵相迫。各國敵他不過,沒奈何請命洛陽,遣子入侍,願另簡都護,鎮定西陲。無如光武帝堅持初意,見了各國侍子,但用金帛為賞,一律遣歸。各國聞信,忙與敦煌太守裴遵檄文,托他代為申奏,仍請留侍子,置都護,威懲莎車。遵當然代奏,光武帝遷延不報,各國侍子,久留敦煌,均懷歸志,竟分途潛返。
莎車王賢,知漢廷無意西方,遂致書鄯善,勸令絕漢。鄯善王安,不納賢書,且將來使殺死,賢因發兵報怨,攻入鄯善。鄯善王迎戰敗績,逃往山中。賢復移兵襲殺龜茲王,並有龜茲國土,氣焰益張。鄯善王安,再上書洛陽,復請遣子入侍,速簡西域都護。光武帝使人復諭道:『朝廷方偃武修文,不欲勞師勤遠,若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盡請自便。』
這也太覺迂拘。鄯善王得此復諭,乃與車師等國,悉附匈奴。匈奴在前漢時代,呼韓邪單于入朝歸命,與漢和親,娶得漢宮美人王昭君,產下一男,叫做伊屠知牙師。惟呼韓邪已有二妻,生了數子,故伊屠知牙師不得繼立,至呼韓邪死後,長子雕陶莫皋嗣為單于,號稱復株累若鞮單于。雕陶莫皋奉母遺訓,傳國與弟,弟且麋胥,得嗣立為搜諧若鞮單于。且麋胥再傳弟且莫車,為車牙若鞮單于。且莫車又傳弟囊智牙斯,為烏珠留單于。
囊智牙斯在位時,正值王莽篡漢買囑匈奴,改授新匈奴單于章。至囊智牙斯病歿,弟咸入嗣,名烏累若鞮單于。咸復傳弟呼都而屍道皋若鞮單于,名叫作輿。輿弟就是伊屠知牙師,應由右谷蠡王進為左賢王,左賢王即匈奴儲君,累世單于,往往經過此職。偏輿心想傳子,誣殺伊屠知牙師。當時惱動了一個貴官,系是日逐王比,為烏珠留單于長子,私下怨恨道:『依兄終弟及的制度,右谷蠡王應該序立,否則我為前單于長子,應該由我繼承,怎得誣殺右谷蠡王,妄思立子呢?』
差不多似吳公子光。自是與輿有嫌,庭會稀疏。輿竟立子烏達鞮侯為左賢王,且派遣心腹,監領比部下士卒。既而輿死,烏達鞮侯立為單于。未及一年,又復病逝,弟蒲奴進承兄位。適值旱蝗為災,赤地數千裏,人馬死亡大半,蒲奴恐中國出師,乘隙進擊,乃遣使入塞,至漁陽乞求和親,復敦舊好。光武帝亦遣中郎將李茂,傳達復命。獨日逐王比,滿懷怨望,無從發泄,也密遣漢人郭衡,齎奉匈奴地圖,南詣西河,懇請內屬。
前時由輿所派的心腹將士,監領比眾,至此忙報知蒲奴,請即誅比。比弟斬將王亦一官名。在蒲奴帳下,得悉風聲,慌忙馳報乃兄,比且懼且憤,遂召集八部兵四五萬人,說明蒲奴兄弟,不當為主;並為伊屠知牙師伸冤。八部酋長,相率贊成,遂即聯同一氣,共抗蒲奴。蒲奴遣兵討比,見比護眾自固,不敢進攻,靡然退去。
於是八部共推比為主,仍襲先祖遺名,叫做呼韓邪單于,一面款塞通誠,願為藩蔽。光武帝聞報,詢問公卿,眾謂天下初定,中國空虛,不應受此降虜。惟五官中郎將耿國,援據孝宣帝故事,力請受降。光武帝依耿國言,許令歸附。比遂自稱呼韓邪單于,向漢稱臣,作為外藩。匈奴從此分為南北了。小子有詩詠道:
招攜懷遠本仁聲,況復胡人自款誠;
夷狄濅衰中國利,朔方從此少兵爭。
南匈奴奉藩稱臣,漢廷上下,共相慶賀。忽由南方傳來急報,乃是武威將軍劉尚,戰歿蠻中。究竟如何戰歿,待至下回敘明。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人情大都如此,而撫有國家者,尤不可不三復斯言。試觀光武帝為中興令主,猶以女兄一言,幾欲置董宣於死地。曾亦思皇親犯法,庶民同罪?公主縱奴殺人,罪應連坐,乃反欲因董宣之守法,加以不測之誅,可乎不可乎?微董宣之直言無隱,拼死撞柱,則光武且為公主所蒙,而宣且枉死矣!此偏聽之所以最易生憎也。
尤可怪者,西域內附,一再卻還,至日逐王比,款塞通誠,議者猶以拒絕為得計,夫不能自強,即閉關堅守,亦難免外侮之內侵。幸耿國排除眾議,獨伸己見,而光武帝亦恍然知悟,慨允投誠,可見西域之謝絕,實由無人為之諫諍耳。兼聽則明,斯事亦其一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