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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馬援病歿壺頭山 單于徙居美稷縣

後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56

卻說洞庭湖西南一帶,地名武陵,四面多山,山下有五溪分流,就是雄溪、樠溪、酉溪、潕溪、辰溪。這五溪附近,統爲蠻人所居,叫作五溪蠻。

相傳蠻人是槃瓠種,槃瓠乃是犬名。古時高辛氏帝嚳,屢征犬戎,犬戎中有個吳將軍,勇敢絕倫,無人可敵。帝嚳乃懸賞購募,謂有人能得吳首,當配以少女。部下尚無人敢去,獨有一犬,爲宮中所蓄,毛具五采,取名槃瓠,它雖然不能人言,卻是能通人性,竟潛至犬戎寨下,齧死吳將軍,銜首來歸。帝嚳以犬雖有功,究竟人畜兩途,不便踐約,還是少女爲父守信,自願下就槃瓠。槃瓠負女入南山,作爲夫婦,生了六男六女,互相配偶,輾轉滋生,日益繁盛。這是無稽之談,不足盡信。歷代多視爲化外,聽他自生自養,只有他出來騷擾,不得不用兵征剿,稍平即止。

建武二十三年,蠻酋單程等,又出掠郡縣,由武威將軍劉尚,奉詔往征,沿途遇著蠻眾,一擊便走,勢如破竹。安知非誘敵計?尚以爲蠻眾無能,樂得長驅深入,好乘此搗穴平巢,誰知越走越險,越險越艱,滿眼是深山窮箐,愁霧濃煙。

此時正是建武二十四年春季,點明年月。天方暑濕,瘴氣熏人,軍士不堪疲乏,尚亦自覺難支,正擬回馬退歸,忽蠻峒中鑽出許多蠻人,持刀執械,蜂擁前來。那時尚不及奔回,只好捨命與爭。怎奈蠻眾四至,數不勝計,霎時間把尚軍圍住,尚衝突不出,力竭身亡;手下都被殺盡,無一生還。未始非平蜀時候,屠戮蜀人之報。蠻眾得了勝仗,愈無忌憚,便出寇臨沅。臨沅縣令飛章告急,並陳明劉尚敗沒情形。

光武帝又遣謁者李嵩,及中山太守馬成,引兵前往,雖得保住臨沅一城,終究是懲尚覆轍,未敢輕進。光武帝待了數月,不見捷音,免不得與公卿談及,面有憂容。伏波將軍馬援,已自襄國還朝,聞得蠻眾不平,復向光武帝前,自請出征。兵乃凶事,何苦常行。光武帝沈吟半晌,方與語道:『卿年已太老了!』

援不待說畢,便答說道:『臣年雖六十有二,尚能披甲上馬,不足言老。』

光武帝仍然沈吟,援急欲一試,便走至殿外,取得甲冑,穿戴起來,再令衛士牽過戰馬,一躍登鞍,顧盼自豪,示明可用。光武帝在殿內瞧著,不禁讚嘆道:『矍鑠哉是翁!』

乃命援出征。帶同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匡孫永等人,並軍士四萬餘人,經秋出發,故友多送援出都,援顧語謁者杜愔道:『我受國厚恩,年老日暮,常恐不得死所,今得受命南征,萬一不利,死亦瞑目;但恐權豪子弟,在帝左右,或有蜚言,耿耿此心,尚不能無遺恨呢!』實是讖語。

杜愔聞言,也覺得援語不祥,惟不便出口,只好勸慰數語,珍重而別。

看官閱過前回,應知援前次北征,曾規誡梁松竇固二人,二人不能無嫌,其實援與二人,積有嫌隙,尚不止爲此一事。從前援嘗有疾,梁松往援家問候,直至援榻前下拜,援高臥如故,不與答禮。及松去後,諸子並就榻問援道:『梁伯孫松字伯孫系是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無不憚松,大人奈何不爲答禮?』

援慨然道:『我爲松父友,彼雖貴,難道可不識尊卑麼?』

諸子才不敢再言。但松即從此恨援。援有兄子嚴敦,並喜譏議廷臣,援引爲己憂,當出軍交阯時,亦嘗致書誡勉,教他謹言慎行,勉效龍伯高,毋效枉季良。伯高名述,當時爲山都長,季良名保,爲越騎司馬。會保有仇人上書,劾保蔽群惑眾,並連及梁松竇固,說他與保交遊,共爲不法;一面覓得馬援誡兄子書,作爲證據。光武帝覽奏後,召責松固,且示及援書,松固叩頭流血,方得免罪,但將保褫職,擢述爲零陵太守。

自經此兩番情事,松與固並皆嫉援,松且尤甚。援亦知兩人挾嫌,恐他從中讒構,故與杜愔談及後患。既知兩人爲患,何必定要出征·不過因皇命在身,未遑他顧,所以引軍南下,冒險直前,途中飽歷風霜,到了下雋,已是臘盡春來的時候。援在下雋縣城中,度過殘年,即使人探明武陵路徑,計有兩道可入,一從壺頭山進去,路近水險;一從充縣進去,路遠地平。中郎將耿舒,謂不如就充縣進行,較爲妥當。援卻擬舍遠就近,免得曠日費糧。將帥各持一議,再由援上書奏明,無非說是急進壺頭,扼賊咽喉,成功較速等語。光武帝當然從援,復詔依議。

援遂由下雋出發,行至臨鄉,距壺頭山約數十里,蠻眾已聞援將至,出來堵截,被援驅殺一陣,斬獲至二千餘人,蠻眾四散,盡向竹林中逃去。援命軍士四處追尋,不見一賊,乃即進詣壺頭山。壺頭山高一百里,廣袤至三百里,是第一著名的天險;再加急湍深灘,千迴百折,幾乎沒有一片坦途,費了若干時日,才尋出一塊平原,紮下營寨。舉頭相望,見蠻眾已在高岡守著,堵住隘口,雖有千軍萬馬,一時也殺不上去,援只得耐心靜守,俟機再動。

怎奈一住數日,並無機會,天氣忽爾暴熱,瘴癘交侵,士卒多染疫身亡,援亦不免困憊,乃穿壁爲屋,入避炎氣。有時聞蠻眾鼓譟,不得不力疾出來,防備不測,甚至喘息頻頻,還要三令五申,親厲將士。左右見他盡瘁王事,無不嘆惜,有幾個且爲涕下。

中郎將耿舒,系建威大將軍耿弇胞弟,因見前議不用,終致頓兵壺頭,飽嘗艱苦,心中很覺不平,遂寄書與弇,大略說是: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可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且坐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至,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耿弇得書,恐舒困頓蠻中,連忙將原書入奏。光武帝乃授梁松爲虎賁中郎將,使他齎詔責援,且代監軍。這個差事,想是由梁松運動得來。及松行抵壺頭,援已病歿,松正好借端報怨,飛書上聞,不但劾援貽誤軍機,並誣援在交阯時,曾取得無數珍寶,滿載而歸,甚至與援同行的馬武,及於陵侯侯昱等,昱系前大司徒侯霸子。亦交章毀援,俱雲援載寶還朝,確有此事。

光武帝信以爲真,立遣使收還新息侯印綬,還想追論援罪。至援柩運歸,妻子不敢報喪,惟在城西買田數畝,草草槁葬,賓客故人,莫敢往吊。援妻子尚恐被譴,與援兄子嚴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光武帝方頒出松書,令他自閱。妻子才知爲松所誣,連忙上書訴冤,書上至第六次,辭甚哀切,方得從寬。

原來援在交阯時,嘗餌薏苡仁,俗呼米仁。得祛風濕,輕身益氣,後來功成將歸,特因南方薏苡,顆粒較大,因收買數斛,載回家中。那知松等誣爲珠寶,幾遭奇禍,僚友不爲一言,還是前雲陽令朱勃,與援同郡,獨詣闕上書,爲援訟冤。書云:

臣聞王德聖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善,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即蒯徹,避漢武諱,改徹爲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爲國之所慎也!昔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末規猶言下計。悼巧言之傷類也!

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旁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寧自知得邀七郡之使,膺封侯之福耶?建武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冀路斷隔,唯狄道爲國堅守,士民飢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諭羌戎,卒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因糧敵人。隴冀略平,而獨守空郡,兵動有功,師進輒克,誅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

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征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拔臨鄉,師已有功,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爲得,不進未必爲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思生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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