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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殺劉暢懼罪請師 系郅壽含冤畢命 之二

後漢演義作者:蔡東藩發布:福哥

2020-6-16 04:56

訓蒞任未幾,迷唐即領兵萬騎,來至塞下,一時未敢攻訓,先脅令小月氏胡人,從早投服。小月氏胡,嘗散居塞內,約有數千名,就中多勇健富強,不服羌種。漢吏輒隨時羈縻,令拒羌人,他卻能用少制眾,爲漢效力;只因平時有功少賞,所以依違兩可,向背無常。此次迷唐招降,威驅利迫,胡人倒也不願相從,誓與死斗。

訓察知情跡,便派吏安撫諸胡,叫他不必致死,自當一體保護。吏佐以爲羌胡相攻,於我有利,待他兩下俱疲,正好出兵盡滅,爲何無端禁護,留下後患?訓卻出言指駁道:『近因張紆失信,群羌大動,屢來犯邊。綜計塞下屯兵,多至二萬,按時給餉,空竭府藏,尚不能有備無患,涼州吏民,命懸呼吸。今尚欲羌胡相攻,羌敗胡盛,胡亡羌興,終爲我害,哪能一舉滅盡?且諸胡反覆無定,俱因我恩信未厚,所以致此!今若因彼迫急,用德懷柔,彼必感激厚恩,樂爲我用。服胡平羌,就在此著,汝等亦怎知大計哩?』成竹在胸。

當下大開城門,召入群胡妻子,安處城中,嚴兵守衛。羌人無從脅掠,相繼引去。胡人果然感德,並言漢吏常欲圖我,今鄧使君待我有恩,開門納我妻子,使免兵刃,這卻是我重生父母,怎得不依?於是群集訓前,跪伏叩頭道:『唯使君命!』

訓乃簡選壯丁,擇得數百人,使爲義從,推誠相待。胡俗恥言病死,每遇病危,即用刀自剄,訓聞降胡有疾,輒使人拘持縛束,禁令自裁,但給他醫治,往往服藥得痊,胡人愈加感動,無論男婦長幼,莫不歸仁。旋復賞賂諸羌,使相招誘。迷唐叔父號吾,便率種人八百戶來降。訓全數收納,妥爲撫慰;一面徵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擊迷唐,斬首虜六百餘級,得馬牛羊萬餘頭。迷唐抵敵不住,棄去大小榆谷,逃入頗岩谷中,羌眾亦逐漸散去。訓方上書奏捷,漢廷共慶得人。

既而和帝改年號爲永元,春光初轉,塞外雪消,迷唐欲復歸故地,屢遣偵諜,往來榆谷,爲訓所聞,訓亟發湟中兵六千人,使長史任尚爲將,叫他縫革爲船,置諸筏上,乘夜渡河,襲取頗岩谷。迷唐猝不及防,被任尚乘隙掩入,斬首千餘,獲生口二千人,馬牛羊三百餘頭。迷唐倉皇走脫,收集餘眾,西奔千餘里,諸羌種遂盡叛迷唐。燒當種豪酋東號,情願內附,稽顙歸命,餘眾亦款塞納質。訓撫綏諸羌,威信大行,隨即遣散屯兵,各令歸郡,惟留弛刑徒二千餘人,分田屯墾,兼修城堡,務爲休息罷了。實是鄧禹肖子。

且說車騎將軍竇憲,部署人馬,已將就緒,便擬辭闕請行。因恐出征以後,子弟犯法,特使門生齎書,投遞尚書郅壽,托他回護家屬,毋令得罪。哪知郅壽鐵面無私,竟將竇氏門生,拘送詔獄,且上書極陳憲罪,比諸王莽。憲當然大憤,便欲設法害壽。壽尚不以爲意,入朝遇憲,當面譏刺,說他大起第宅,擅興兵甲,種種不法,顯犯國章。憲怎肯服罪?自然爭論廷前。偏是壽始終不讓,仍是厲聲正色,侃侃直談。

憲理屈詞窮,轉向太后前進讒,劾壽私買公田,誹謗宮廷。竇太后正在臨朝,聽得壽聲浪甚高,也嫌他倨嫚無禮,便褫去壽職,命左右執送廷尉。廷尉阿旨承顏,讞成死罪,當即復奏,廷臣莫爲解免。獨太尉掾何敞,破案有功,得升任侍御史,此時又不忍袖手,即上書進諫,略云:

壽以機密近臣,匡救爲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社,豈其私耶?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爲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爲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但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安之化,杜塞忠直,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

竇太后接閱敞書,才命減壽死罪,謫徙合浦。壽憤不欲生,竟致自刎;家屬幸得免徙,仍歸西平故鄉。壽即郅惲子,郅惲事,見前文。

竇憲既害死郅壽,氣焰越盛,且因啟行在即,越擺出大將威風,頤指氣使。三公九卿,也有些看不過去,因聯名上書,諫阻北伐。接連奏了好幾本,終不見報,太尉宋由,未免驚疑,不敢再行署奏,諸卿亦多半退縮。惟司徒袁安,司空任隗,還是守正不移,甚至免冠朝堂,極力固爭,仍不見從。侍御史魯恭,素懷忠直,因再詳陳利害,抗疏切諫道:

陛下親勞聖恩,日昃不食,憂在軍役,誠欲以安定北陲,爲民除患,定萬世之計也。臣伏獨思之,未見其便。社稷之計,萬人之命,在於一舉。數年以來,秋稼不熟,民食不足,倉庫空虛,國無儲積;又新遭大憂,人懷恐懼,陛下方在諒陰,陰讀如暗,天子居喪之名。三年聽於冢宰,百姓闕然,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欲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狄,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之愛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則天氣爲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人者必有天報。昔太王重人命而去邠,故獲上天之祐。

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邊境無事,正宜修仁行義,尚於無爲,令家給人足,安業樂產。夫人道乂於下,則陰陽和於上,祥風時雨,復被遠方,夷狄自重澤而至矣!蓋以德勝人者昌;以力勝人者亡!

今匈奴爲鮮卑所創,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前太僕祭彤,遠出塞外,不見一胡而兵已困,白山之難,不絕如綖,都護陷沒,指陳睦。士卒死者如積,讀若胔。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奈何復襲其跡,不顧患難乎?

今始徵發,而大司農調度不足,使者在道,分部督促,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三輔並涼少雨,麥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驗也!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且不爲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唯陛下留聖恩,休罷士卒以順天心,天下幸甚!


【後評】

這篇奏章,也好算是痛哭流涕,說得激切,偏竇太后情深骨肉,置若罔聞,魯恭亦只好罷論。

惟魯恭頗有異政,膾炙人口。他系扶風郡平陵縣人,童年喪父,哀毀逾成人,嗣入太學習魯詩,講誦不輟,因此成名。章帝初年,召恭至白虎觀講經,爲太尉趙熹所薦舉,拜中牟令,專務德化,不尚刑罰。鄰境有蝗蟲爲災,獨不入中牟界內。袁安方爲河南尹,恐傳聞失實,特遣掾屬肥親往視,果然不謬。恭與肥親偕行阡陌,並坐桑下,見白雉過集座前,適有童兒在側,親顧語童兒道:『何不捕執此雉?』

童兒笑道:『雉方懷雛!』

親不待說畢,瞿然起立,向恭告別道:『我奉公到此,實欲覘君政績,今蟲不犯境,便是一異;化及鳥獸,便是二異;我若久留,反勞賢令供給,多致不安,請從此別!』

言訖自行,返報袁安,安亦大爲驚異。嗣又聞得中牟署內,生有嘉禾,乃即奏報朝廷,極言恭以德化民,屢迓天庥。章帝因征恭入闕,擢爲侍御史。後人嘗稱魯恭三異,作爲口碑。小子亦有詩讚道:

魯公德政起中牟,闔邑興仁俗不偷;

草木昆蟲皆沐化,一時三異足千秋!

竇太后不從恭奏,仍遣竇憲等北征;且遷竇篤爲衛尉,竇景爲奉車都尉,頒發國帑,爲造邸第。免不得物議沸騰,又有人出來諫阻了。欲知何人進諫,待至下回表明。


【後評】

劉暢以外藩奔喪,事畢即當返鎮,乃戀戀不去,求見太后,果何爲者?窺其意不特具幸進心,並且爲求歡計。竇太后以美麗聞,度其年不過三十,色尚未衰,暢之欲爲審食其也明矣。史稱其素行邪僻,言簡意賅,太后屢次召見,幾已入彀,微竇憲之從旁下手,幾何而不爲雄狐之刺耶?然憲究不當擅殺藩臣,諱無可諱,乃欲出師徼功,自贖死罪;太后又爲所惑,竟允憲議;殺一人且不足,尚欲舉千萬人之生命,作爲孤注,何其忍也?

郅壽直言諫諍,反致得罪,蒙冤自盡,而三公九卿,又屢諫不從,偏憎偏愛,固婦人之常態,而國紀已爲之毀裂矣!太傅鄧彪,名爲總己,乃片言不發,袖手旁觀,其負國也實甚,國家亦焉用彼相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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