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小黃門趙津,家居晉陽,貪殘放恣,太原太守劉瓆,亦將津捕入獄中,遇赦不赦,把津處死。中常侍侯覽,時已復官,即使張泛妻上書訟冤,並向桓帝前譖訴瑨瓆,說他不奉詔命,罪同大逆。桓帝頓時大怒,立征瑨瓆下獄,飭令有司審讞,有司仰承中旨,復稱兩人俱當棄市。
同時山陽太守翟超,使張儉爲督郵,巡視全境。侯覽家在防東,殘害百姓,大起塋冢,儉舉奏覽罪,被覽從中擱置,壅不上聞,惹得儉容忍不住,竟督吏役,毀去覽冢,籍沒資財。覽怎肯罷休?泣訴桓帝,歸罪太守翟超,超又被逮下獄,當由有司定案,與前東海相黃浮同科,並輸左校。黃浮事,見五十一回。
司空周景,時已免官,由太常劉茂代任,太尉陳蕃,邀茂一同入諫,請赦瑨、瓆、超、浮四人,桓帝不從,中常侍復從中媒孽,茂恐爲所構,不敢復言。獨陳蕃不甘隱默,再上疏力諫道:
臣聞齊桓修霸,務爲內政,春秋於魯,小惡必書,宜先自整飭,後乃及人。今寇賊在外,四肢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以疏,內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小家蓄產,百萬之資。子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產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即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耶?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內,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鑑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煽結,小黃門趙津,大猾張泛等,肆行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瑨,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於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而小人道長,熒惑聖聰,遂使天威爲之發怒,各加刑謫,已爲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刃乎?又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撓,嫉惡如仇,超沒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蒙刑坐,不蒙赦恕;覽之驕縱,沒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
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洛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群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構,致此刑譴,臣聞是言,當復啼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預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一朝,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
陛下雖厭恨臣言,臣但知爲國效忠,冀回上意,用敢昧死奏聞!
桓帝覽疏,非但不從蕃請,並且下詔責蕃;黃門中常侍等,恨蕃加甚,只因蕃爲名臣,一時未敢加害,故蕃尚居官如故。
平原人襄楷,詣闕陳書,力爲瑨、瓆訟冤,終不見報。會因河水告清,楷以爲清屬陽,濁屬陰,河水當濁而反清,是陰欲乘陽之兆;又桓帝嘗就濯龍宮中,親祀老子,用郊天樂,楷書中亦曾提及,謂黃老清虛,好生惡殺,省欲去奢,今陛下厲行誅罰,博採婦女,全與黃老相反,祭祀何益?詞意很是激切,桓帝惟置諸不理。楷復上書糾劾宦官,文中有云:『殷紂好色,妲己是出;葉公好龍,真龍游廷。今黃門常侍,並犯天刑,陛下乃寵遇日甚,臣愚以爲繼嗣未兆,實坐此弊!』
這數語激動一班閹豎,大起嘩聲。桓帝年已逾壯,未得一子,也不免觸起懊惱,即召楷入朝,令尚書問狀。楷直答道:『古時本無宦官,自武帝末年,屢游後宮,始令閹人侍從,設置官職,這乃先朝弊政,不足爲法!』
尚書等斥楷違經誣上,應即論罪,竟把楷收送洛陽獄中,還是桓帝擱置不提,才免死刑。
符節令蔡衍,議郎劉瑜,表救成瑨劉瓆,言亦切直,並坐罪免官;瑨與瓆竟搒死獄中,惟岑晊張儉,在逃未獲。瑨晊畢命,事由晊儉二人啟釁,乃瑨瓆死,而晊儉逃生,以義相繩,未免負友。儉有清名,望門投止,輾轉至東萊,匿李篤家。外黃令毛欽,聞風往捕,篤與語道:『張儉知名天下,所爲無罪,明府素行清正,何忍拘及名士?』
欽撫篤背道:『蘧伯玉恥獨爲君子,足下如何自專仁義?』
篤又答道:『篤雖好義,明府今日,也分得一半了!』
欽嘆息自去,篤復送儉出塞,方得倖存。晊竄往齊魯,親友亦競爲收容,惟前新息長賈彪,閉門不納;彪曾有重望,在新息長任內,見貧民多棄子不育,特嚴令禁止,有犯與殺人同科,數年間戶口蕃庶,民間稱爲賈父。至不納岑晊一事,爲眾所疑,彪喟然道:『【傳】云:「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公孝要君致釁,自貽伊戚,我豈可私相容隱麼?』足令岑晊自愧。
後來晊走匿江夏山中,得疾乃終。
一案未了,一案又起,河內有術士張成,頗善占驗,預料朝廷當赦,縱子殺人。司隸校尉李膺,收捕成子下獄,越日果有詔大赦,成子應當脫罪,膺獨援殺人抵命的故例,不肯輕恕,竟將成子加誅。成嘗挾術干時,交通宦官,宦官便替成報怨,嗾使成弟子牢修上書,劾膺交結太學游士,共爲部黨,誹謗朝廷,敗壞風俗。
桓帝誤爲聽信,嚴旨逮捕黨人,班行郡國,布告天下。
案經三府,當由太尉陳蕃,展覽黨人名籍,俱系海內聞人,便皺眉捻須道:『今欲逮捕諸人,統是憂國忠公,馳譽四海的名士;就使子孫有過,尚應十世加宥,況本身未著罪狀,奈何無端收捕呢?』
說著,遂將黨人名籍卻還,不肯署名。
桓帝越加動怒,索性將司隸校尉李膺,罷官系獄;株連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實范滂等,共二百餘人,陸續捕入;或已聞風避匿,經有司懸金購募,務獲到案。黨人並非大盜,爲何這般嚴酷·
杜密潁川人,累遷北郡泰山太守,調任北海相,監視宦官子弟,有惡必懲;及去官還家,每見守令,多所陳托。同郡劉勝,亦自蜀郡告歸,閉門掃軌,不復見客。潁川太守王昱,嘗向密稱美劉勝,說他清高絕俗,密知昱諷己,奮然說道:『劉勝位爲大夫,見禮上賓,乃知善不薦,聞惡無言,隱情惜己,自同寒蟬,這乃是當世罪人!密卻舉善糾惡,使明府賞罰得中,令聞休揚,豈非有裨萬一麼?』無道則隱,奈何不知·
昱聞言懷慚,待遇加厚。嗣入朝爲尚書令,遷官太僕,嫉惡甚嚴,與李膺名行相次,時人號爲李杜;膺既得罪,密自然不能脫身,與同連坐。陳翔系汝南人,官拜議郎,出任揚州刺史,嘗舉發豫章太守王永,私賂中官,吳郡太守徐參,倚兄中常侍徐璜權勢,在職貪穢,永與參因此被黜,宦豎與他結嫌,亦將他列名黨案,逮入獄中。陳實本與宦官無仇,不過因名盛遭忌,致被羅織。有人勸實逃亡,實嘆息道:『我不就獄,眾無所恃?』乃挺身入都,自請囚系。
范滂本反對儉人,一聞逮捕,便昂然入獄,獄吏謂犯官坐系,應祭皋陶,滂正色道:『皋陶爲古時直臣,若知滂無罪,且當代訴天帝;如或不然,祭亦何益?』
眾聞滂言,並皆罷祭。
度遼將軍張奐,已就征爲大司農。由中郎將皇甫規升任度遼將軍,聞朝廷大興黨獄,遍拘名士,自恥不得與列,徑拜表上陳道:『臣前薦大司農張奐,便是附黨,又臣輸作左校時,由太學生張鳳等爲臣訟冤,便是黨人所附;臣應同入黨案,受罪坐罰!』
桓帝得書,卻擱置一旁,並不批答。想是宦豎與規無嫌。就中惱了一位大臣,復毅然申奏,力爲黨人辯誣,正是:
讒口囂囂真罔極,忠言諤諤總徒勞。
欲知何人出爲辯誣,容至下回再表。
國家設兵,原以防盜,盜去不擊,烏用兵爲?觀度尚之計激軍心,似以詐謀使人,不足爲法,然尚之所用以擊賊者,乃蠻夷雜種耳;平素未曾訓練,第因一時之募集,驅使從戎,若非設法以鼓動之,安能令其再接再厲,搗平賊巢耶?故尚之所爲,權道也,非正道也!孔子所謂可與權者,尚其有焉。
若李膺等雖素懷剛正,而當國家開道之秋,不如潔身遠害,天地閉,賢人隱,古有明言,乃以一時之矯激,禍及海內,寧非愚忠?徐孺子謂大木將顛,非一繩所能維;郭林宗謂天之所廢,不可復支,正洞明權變之言,故卒能超然於黨禍之外;劉勝甘作寒蟬,亦此物此志云爾。李杜雖忠,其如未識權宜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