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節應聲道:『就是私相鈎結的黨人!』
靈帝又問道:『黨人有何大惡,乃欲加誅?』
節又答道:『謀為不軌!』
靈帝更問道:『不軌欲如何?』
節直答道:『欲圖社稷?』
靈帝乃不復言,准令逮治。看他所問數語,好似痴呆,怪不得為宵小所迷。李膺有同鄉士人,得知風聲,急往語膺道:『禍變已至,請速逃亡!』
膺慨然道:『事不辭難,罪不逃刑,方不失為臣;我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何往?』
乃徑詣詔獄,終被掠死;妻子徙邊,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景毅子顧,為膺門徒,尚未及譴,毅獨嘆息道:『本謂膺賢,遣子師事,怎得自幸漏名,苟安富貴呢?』
遂自表免歸,時人稱為義士。
汝南督郵吳導,奉詔往捕范滂,滂家居征羌縣中,導至驛舍,閉戶暗泣。滂聞聲即悟道:『這定是不忍捕我,為我生悲哩!』當下赴縣詣獄。縣令郭揖,見滂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且與語道:『天下甚大,何處不可安身?君何故甘心就獄?』
滂答說道:『滂死方可杜禍,何敢因罪累君?況母年已老,滂若避死,豈不是更累我母麼?』
揖乃遣吏迎滂母子,使與訣別。
滂向母拜辭道:『季弟仲博,素來孝敬,自能奉養,兒願從我父龍舒君共入黃泉,滂父顯,曾為龍舒侯相。存亡並皆得所,望母親割捨恩情,勿增悲感,譬如兒得病身亡罷了!』
母聞言拭淚,復咬牙徐語道:『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若既獲令名,又求壽考,天下事恐未必有此兩全呢!』此母亦一奇婦人。
滂長跪受教,起身囑子道:『我欲使汝為惡,惡豈可為?使汝為善,我生平原不為惡!』
說至此,不禁嗚咽,揮手令去,遂隨吳導入都,亦即被掠死獄中。
余如前司空虞放、司隸校尉朱寓、沛相荀昱、任城相劉儒、山陽太守翟超等,並皆被捕,一併冤死,妻子皆流往邊疆。
更可恨的是權閹肆毒,任意株連,平日稍有嫌隙,即把他名列黨籍,非錮即戮,或與宦官素無仇怨,但有重名,播聞遠近,亦就指為黨人,一網打盡。因此黨獄連坐,共死百餘人。再令州郡捕風捉影,輾轉鈎連,或死或徙,或廢或禁,又不下六七百人。
惟郭泰名列八顧中,卻能和光同塵,不為危言激論,所以怨禍不及,幸得免累,但探聞正人名士,枉死甚眾,不由的悲從中來,私自揮淚道:『【周詩】有言:「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今漢室亦蹈此轍,滅亡恐不遠了!但未知瞻烏爰止,究在誰屋呢?』『瞻烏爰止,於誰之屋』亦【詩經】中語。
獨張儉亡命未歸,始終不得捕獲,侯覽定欲殺儉,令郡國嚴緝到案,如有收匿,與儉同罪。郡國官吏,應命偵查,四處搜緝,遇有前時留儉的人家,便即收訊,笞杖交下,往往至死。魯人孔褒,與儉為至交,儉曾亡奔褒門,褒適外出,有弟融年才十六,出門應客。儉詢知褒不在家,面有窘色,融轉叩行蹤,儉又因他年輕,未便遽告,免不得言語支吾。融即笑語道:『兄雖外出,難道我不能為君作主麼?』乃留儉居宿,數日方去。
郡吏聞風往捕,儉已脫走,遂將褒融二人,系獄就訊。融首先認罪道:『儉來融家,原有此事,今已他去,未知何往;惟融兄在外,融實留儉,若要坐罪,融願承當,與兄無涉!』
褒待融說畢,當即接口道:『彼來求我,弟本不知,罪當坐褒。』
郡吏得供,反致疑惑不定,因復傳訊孔母。孔母答道:『妾夫已歿,應為家長,家事處分,應歸家長擔任,妾甘心認罪!』
郡吏見他一門爭死,仍難定讞,乃將供詞申奏朝廷,有詔竟令褒坐罪,釋母及融;融由是顯名。
史稱融為孔子二十世孫,表字文舉,父名伷,曾為泰山都尉。融幼有異稟,年四歲時,與諸兄食梨,舍大取小,家人問為何因?融答說道:『我乃小兒,法當取小梨。』家屬便呼奇童。不愧為孔氏子孫。及年十歲,隨父詣京師,適李膺為河南尹,嚴肅門禁,除當代名士,及通家世好外,概不接見,融欲往視膺,獨至膺府門前,顧語門吏道:『我是李公通家子弟,特來求見,敢煩通報!』
門吏見他年幼有儀,料非凡品,因即入內白膺。膺以為通家子弟,不能不許他進見,特令門吏引入;及見面後,並不相識,惟覺融趨承盡禮,舉止大方,卻也暗暗稱奇。乃開口問融道:『童年到此,定必高明,但未識令祖令父,與仆果有恩舊否?』
融從容道:『先祖孔子,與明公先祖李老君,同德類義,相為師友,可見得是累世通家了!』雖似辯言,卻有至理。
膺不禁嘆賞,賓佐亦嘖嘖稱羨。大中大夫陳煒後至,闔座便將融言轉告,煒順口說道:『小時了了,大未必奇!』
融應聲道:『如君所言,少小時寧可呆笨,勿可聰明麼?』
煒不能答。膺卻大笑道:『高明若此,他日必為偉器!』
融乃辭去。越三年,即丁父憂,哀慟逾恆,扶而後起,鄉裏又稱為孝子;至與兄褒爭死法庭,孝且兼悌,自然名譽益隆。
孔融少年履歷,隨筆敘過。惟張儉已出塞遠揚,終得免戮,只晦氣了幾個親友。
陳留人夏馥,即前八顧中之一。聞儉亡命,牽累多人,不禁竊嘆道:『孽由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還要求甚麼生活呢?』
遂剪鬚髮,逃入林慮山中,自隱姓名,為治家傭,日親煙炭,形容毀瘁,閱二三年,無人知為夏馥。馥弟靜載送縑帛,反惹動馥怒,憤然與語道:『弟奈何載禍相餉?幸速攜還!』
靜乃退歸。
汝南人袁閎,恐遭黨累,意欲投跡深山,只因老母尚存,未便遠遁,乃築土室,不設門戶,但開一小窗,孑身伏處室中,從窗間納入飲食;母或思閎,有時往視,閎方開窗應答,母去便將窗掩住;雖兄弟妻孥,不得相見,如是歷十有八年,竟在土室中病終。
故太丘長陳實,家居潁川,也是一時名士,與中常侍張讓同鄉,讓遭父喪,郡吏並皆會葬,惟名士裹足不前,實卻屈節往吊,讓因此感實,所有潁川名士,賴實解免,多得全身。
陳留人申屠蟠,前聞李膺、范滂等,非議朝政,為世所重,獨引為深憂道:『昔戰國時代,處士橫議,國君且擁篲先驅,後來終有焚書坑儒的大禍;今日恐復見此事了!』
遂避跡梁碭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及鈎黨獄興,蟠得脫然無累,徜徉終日。小子有詩詠道:
箕山潁水尚逃名,亂世如何反自鳴?
多少英雄流血後,才知智士善全生。
蹉跎過了二年,靈帝行加冠禮,頒下赦文,惟黨人不赦。
閹人凶焰,橫亙神州。欲知後事變遷,且看下回續敘。
西羌之為漢患,歷有年所,誠能舉兵蕩平,未始非一勞永逸之計;然吾聞聖王之待夷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非好為姑息養奸,實體上天好生之德,不忍芟夷至盡也。張奐主撫,段熲主剿,皆屬一偏之見;雖後來熲得平羌,然斬首至三萬八千餘級,得無所謂血流汗野,傷和致災乎?況外侮可平,內蠹不可去,鈎黨獄興,名流盡殄;曹節王甫等之斲喪國脈,比羌患不啻倍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張綱可作,吾知其憤且益甚矣。
惟李膺杜密范滂諸人,不知韜晦待時,徒以一朝之標榜,禍及身家,株連親友,是豈不可以已乎?而郭林宗申屠蟠輩,則倜乎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