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说至此,竟回取佩刀,要将督邮结果性命。吓得督邮浑身发抖,不能不改口哀求道:“玄德公恕我无知,乞饶性命!”何前倨而后恭?
备方转怒为笑道:“汝早知如此,我等自然好好伺候,何必受此一顿痛打哩?”
说至此,便取出印绶,系督邮颈上,且与语道:“烦汝交还印绶,我也不愿在此为官,当与汝长辞了!”
言已即回。张飞正取刀来杀督邮,当由备将他拦转,共返署中,草草收拾行装,飘然引去。那督邮手下,非无从卒,但看了张飞虎威,统皆自顾性命,不敢向前;等到张飞已经去远,才敢走至树旁,解放督邮,督邮满身疼痛,由从卒扶至馆舍,医治了好几日,方得少痊,还报郡守。郡守详申省府,遣人捕拿,刘关张三人早已远扬他方,无从拘获了。《三国志·刘先主纪》谓先主入缚督邮,杖二百,罗氏《演义》属诸张飞,较为合理,姑从之。
且说中平二年二月,南宫云台,忽然失火,毁去灵台乐成等殿,延及北阙,复向西燃烧,如章德殿和欢殿等,尽被毁去,宫中宿卫,竭力抢救,四面沃水,偏似火上添油,越浇越猛;等到火势渐息,已是大半乌焦,所有龙台凤阁,尽变做瓦砾荒场,残焰熊熊,尚是不绝,半月后始火尽烟消。
灵帝不知修省,仍拟兴工再筑,规复原状,可奈国库告罄,一时腾不出这般巨款,未免忧劳;中常侍张让赵忠,为帝设法,请加征天下田赋,每亩十钱,积少成多,已足修复宫室,更铸铜人。灵帝当即依议,颁诏郡国,按亩加征。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阻,略言春秋时代,鲁宣税亩,即生蝝灾;哀公增赋,孔子以为非理,怎可聚夺民物,妄兴土木,违弃圣训,自蹈危亡?
这数语原是激切,与张让赵忠等大相反对。让与忠即谮康谤毁圣明,等诸亡国,应以大不敬论罪。有诏用槛车征康,囚诣廷尉;还亏待御史刘岱,力为解免,方得贷罪归田。于是诏发州郡材木文石,令内侍督工监造,内侍贪得无厌,往往向州郡索赂,稍不如意,便说他材木文石,不能合用,强令折价贱卖,另行购办;至第二次解到都下,又不肯即受,终致材料朽腐,宫室连年不成。又遣西园驺从,分道四出,督促州郡。州郡官吏,欲免罪谴,不得不贿托朝使,乞为转圜,一面却克剥百姓,私加赋税,作为挹注;暗地里还想中饱若干。
看官试想,百姓已困苦不堪,那上供朝廷的款项,实行报解,十成中不过四五成。朝廷尚嫌不足,令牧守荐举茂才孝廉,俱当责助修宫钱;甚至简放官吏,亦必使先到西园,议定缴价,然后得赴任供职。新简钜鹿太守司马直,素有清名,西园允许减价,但尚索钱三百万,直怅然道:“为民父母,顾可剥夺人民,上应时求,这却非我所忍为呢!”
遂辞疾不行,迭经朝廷催迫,没奈何单车就道。到了孟津,复上书极谏时弊,并致书家人,与他永诀,竟服药自杀。衰乱时代,原是速死为幸。灵帝得直遗疏,稍稍感动,乃暂罢修宫钱,惟大小官吏,仍须纳资西园,方得到任。司徒袁隗因事免官,继任为廷尉崔烈。烈本冀州名士,至是因宫中傅母程夫人,纳钱五百万,才得超迁,但名誉因此骤衰。灵帝尚嫌价值太廉,顾语左右道:“悔不少靳诏命,若昂价求沽,定可得千万钱!”亏他说出。
程夫人从旁应声道:“崔公名士,怎肯买官?赖我设法张罗,方能得此,难道尚嫌不足么?”
灵帝听了,也不加责,一笑作罢。市侩家也不应如此,堂堂帝室,乃有这般笑话,真是古今罕闻。
惟是朝政日非,吏民交怨,免不得流为盗贼,一倡百和,所在横行,盗目各有绰号,不可殚述,大约声如雷震,便号为雷公;骑坐白马,便号为白骑;多须号为氐根,或号髭丈八;大眼就号作大目;他如浮云白雀杨凤眭固苦蝤等名目,各有所因,传为绰号;大群约二三万,小群亦六七千。常山贼褚燕,轻勇趋捷,贼党呼为飞燕,互相惮服,陆续趋附,依黑山为巢穴,愈聚愈众,多至百万人,时号黑山贼。河北郡县,无不受害,朝廷不能讨,遣使饵以官爵,诱令投诚;褚燕乃上表乞降,诏授燕为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
燕虽尝拜命,仍旧纵众殃民,未肯帖然就范,朝廷也无可如何,得过且过,置作缓图。惟陇西一带,驻守非人,湟中杂胡,乘势图变,推胡人北宫伯玉为将军,勾结先零羌种,与枹罕河关诸盗,一同作乱。金城人边章韩遂,素有胆略,著名西州,群盗劫入寨中,使主军政,攻掠州郡,戕杀金城太守陈懿,及护羌校尉伶征。陇右刺史左昌,拥兵不救,长史盖勋,极言力谏,反触动昌怒,但给勋数百人,使他出屯河阳,抵御贼锋;更派从事辛曾孔常,与勋同往,阳为助守,阴实监制,意欲伺勋偾绩,然后加罪。
哪知勋素孚物望,连盗贼都不敢相侵。边章等绕出河阳,竟至冀城攻昌。昌忙使人移檄,召还辛曾孔常盖勋。曾等疑不肯赴,勋怒说道:“古时庄贾后期,穰苴奋剑,本列国时齐国故事。公等不过位居从事,难道还比古时监军权力更重么?”
庄贾曾为齐监军,故勋言若是。曾等闻言知惧,乃与勋还兵救昌。勋至城下,见边章指挥群盗,猖獗异常,因高声呼章道:“汝本望重西州,奈何反联合寇贼,违叛朝廷?”
章答说道:“左使君若早从君言,发兵临我,庶可自改,今负罪已重,势难再降,计惟退避三舍,权谢高贤!”
说罢,即引军撤围,扬长自去。既而左昌玩寇坐罪,革职去官;后任刺史,叫作宋枭。或作宋泉。枭见陇右多盗,拟令民讲读经书,使知大义,想是一个迂儒。乃召勋与语道:“凉州人民寡学,故屡致叛乱,今不如多写孝经,遍使诵习,待至家谕户晓,乱自可弭了!”
勋答说道:“昔太公封齐,崔抒弑君,伯禽侯鲁,庆父篡位,齐鲁岂乏士人,何为至此?今不亟求靖难方法,徒欲济以文治,恐不止结怨一州,反将取笑朝廷,勋以为决不可行!”
枭不以为然,竟将己意申奏,果被诏书诘责,召令还京。会新任护羌校尉夏育,为羌人所围,勋率州兵往援,终因众寡不敌,败退下来;羌众随后尾追,勋部下多半溃散,单剩得百余骑兵,还算跟着。勋结阵自固,怎奈羌人四蹙,孤弱难支?百余骑又战死一半,勋亦身中三创,马又负伤,不能再战,索性下马危坐,指着木表道:“我当就死此地,为国殉身,也不足惜了!”
羌众见勋已力尽,各欲上前杀勋,独有一羌渠跃马拦阻道:“盖长史乃系贤人,汝等若将他杀死,岂非负天?”
羌人也知重贤。勋闻言审视,系是勾就种羌帅滇吾,向曾相识,但此身已拼着一死,不愿向滇吾说情,因瞋目叱骂道:“死反虏,晓得什么天道?快来杀我罢了!”
滇吾毫不动怒,反趋近勋旁,下马相见,且愿让马与勋;勋仍不肯允,滇吾乃挥动徒众,把勋拥去,到了自己寨中,请勋上坐,呼众罗拜,再出酒肴相待,备极殷勤。转瞬间已是旬日,方拨羌骑数十人,送勋入寨,回至汉阳。朝廷闻勋忠义动人,征为讨虏校尉。小子有诗咏道:
羌虏猖狂也畏天,持刀未敢害忠贤;
一营罗拜申诚意,赢得名臣姓氏传。
勋虽生还,寇终未平,满朝公卿,又为了凉州乱事,会议征讨事宜。欲知如何定议,请看下回便知。
刘先主起自寒微,以一贩履织席之贫民,独能具有大志,交结英雄,为国讨贼,较诸曹阿瞒之已为朝吏,奉遣出兵,其难易固属不同,其忠义亦自有别,正不特一为汉裔,一为阉奴已也。关张两人,或刚或暴,而与刘先主交游,偏能沆瀣相投,誓同生死,此正可见刘先主之驾驭英雄,自有令人倾倒、乐为用命者,怒鞭督邮一事,阅者称快,安得举天下后世之贪官污吏,尽付英雄之鞭笞乎?
盖勋位不过长史,独能远谐物望,为世所钦;边章已入寇党,避而远之;滇吾本为虏帅,敬而礼之。盗贼夷狄,犹向慕贤者若此,人生亦何苦纵恶,而自丧声名,甘为此万年遗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