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彪又說道:『關東方起亂兵,若聞我遷都,必更西進,不可不防!』
卓獰笑道:『這更可無慮了!我既遷居長安,居高臨下,勢若建瓴,且有隴西勁旅,驅逐亂眾,可令他出滄海之外,請君不必勞心!』
彪尚將易動難安,寧逸毋勞,絮絮的說了數語,惹得董卓性起,揚眉張須道:『公欲阻撓大計麼?』
太尉黃琬從旁婉勸道:『這系國家大事,楊公所言,未始無見,還請三思!』
卓斜目視琬,忿然不答。司空荀爽,見卓聲色逼人,恐害及彪等,乃從容進言道:『相國本意,想亦不願多勞,無非因山東兵起,未可立平,所以遷地為良,據關自固,這也是秦漢開國的至計呢!』
聊為解嘲。卓聽得此說,意乃少解,面色漸平。黃琬楊彪荀爽等,也即退出。卓竟借災異為名,奏免黃琬楊彪二人,另進光祿勛趙謙為太尉,太僕王允為司徒。適尚書周毖,與城門校尉伍瓊,同至卓前,諫阻遷都,卓並不一睬,二人又復力諫。卓不覺觸起前恨,拍案痛叱道:『卓入朝時,二君勸用善言,故卓輒依議;今韓馥等受官赴任,反舉兵圖卓;袁紹為二君所保薦,今且為戎首,若再聽二君計議,恐卓命要從此斷送了!卓不負二君,二君負卓太甚!』
說至此,竟翻轉臉皮,叱令左右牽出兩人,同時斬首。二人雖是枉死,不得與伍孚並論。復使司隸校尉宣璠,率領吏士,往殺太傅袁隗,及太僕袁基;系袁術兄。所有兩家眷屬,無論男女老小,全體駢戮,共死五十餘人,把一大堆屍骸,載至春城門外,同埋一穴。黃琬楊彪,尚留寓都中,只恐連坐被誅,慌忙至相國府中,自謝前時失言;卓嘉他悔過,復表琬彪為光祿大夫。琬為黃瓊孫,彪為楊震曾孫,畏死媚賊,俱未免有愧祖風。
隨即決計西遷,先使文武百官,扈蹕出都,再驅洛陽人民數百萬口,盡徙長安;宮廷內外,沒一人情願西行,只為董卓所迫,不敢不草草整裝,準備起程。哪知董卓兇惡得很,嚴定限期,不准捱延時日,豪家富室,總有若干財產,匆匆不及安排,籲請寬限,卓卻斥他違命不道,派吏收捕,斬首示威,並將財產籍沒,充作軍糈。可憐官民人等,棄其田園廬舍,只帶得些須細軟物件,扶老攜幼,倉皇就道;隨着獻帝車駕,陸續前行,途中步騎驅蹙,更相踐踏,再經道旁盜竊乘隙偷奪,無論貧富貴賤,都害得顛沛流離,飢苦凍餒,甚至餓莩載道,暴骨盈途。誰為為之·孰令致之·
卓尚擁着兵馬,屯駐洛陽罼圭苑中,飭令軍士縱火,盡毀宮廟民廬,二百里內,統成赤地,雞犬不留。於己無益,何苦為此?又使呂布發掘諸陵,及公卿以下墳墓,收取珍寶,充入私囊。難道自己好長生不老,受享終身?一面再遣將士,出擊關東諸軍。
會聞河內太守王匡,進兵河陽津,窺取洛陽;卓用疑兵前往挑戰,潛使銳卒從小平津偷渡,繞出匡軍背後,前後夾攻,大破匡軍,拿住許多軍士,各將布帛纏束,外用膏油澆灌,然後引火焚身,從下至上,好多時才得燒死,號聲震地,臭氣熏天,真是耳不忍聞,目不忍睹。那王匡敗還河內,報知袁紹,紹正得悉隗基族滅,很是悲憤,檄令各軍猛進,不料匡軍敗還,各路奪氣,連袁紹也不勝彷徨。本初原是無能。
奮武將軍曹操宣言道:『舉義兵,誅暴亂,大眾已合,還有何疑?設使董卓挾持天子,據守舊京,東向以臨天下,雖無道橫行,尚足為患,今乃焚燒宮闕,劫遷車駕,海內震動,不知所歸,這真是天怒人怨,誅鋤首惡的時機。若能併力西討,一戰就可平定了!』到底還是曹阿瞞。
各軍帥皆虎頭蛇尾,莫敢先進,紹亦逡巡不發。國讎家怨,不思急報,做甚麼盟主?只陳留孝廉衛茲,本來與操同志,至此亦欲與操同行,商諸太守張邈,得兵數千,願為操助。操毅然獨進,自率部曲為先鋒,使衛茲為後進,經成皋,達滎陽,一路順風,所向披靡。董卓聞操為先鋒,西向進兵,沿途連破數壘,勁氣直達,不由的惶急起來,暗想關東人馬,不下數十萬,若隨操繼進,人多勢盛,如何抵敵?不若用緩兵計,使人修和,乃遣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瑰,東出宣慰,勸令罷兵。袁紹等當然不從,拘戮胡母班吳循王瑰,袁術亦執殺陰循,惟韓融素有名德,釋令西歸。
卓聞報大怒,飛飭中郎將徐榮,扼住汴水,不准放過關東一卒;又撥銳兵助榮。榮奉卓命,在汴水旁嚴行防守,可巧曹操馳至,即開營搦戰,兩軍對陣,榮兵比操兵約多數倍,操兵突遇勁敵,一見便驚,各有退志,還是操慷慨誓師,引兵突出,與榮大戰一場,自午前殺至日昃,兀自支撐得住。榮見部兵戰操不下,抽出銳騎,專攻操陣中堅,又使餘眾開張兩翼,包圍操軍。
操軍已經戰乏,禁不住榮軍圍裹,只好各顧生命,分頭亂跑;惟有幾個曹氏親將,如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等,還算保住曹操,捨命衝突。操料不能支,拍馬返奔,偏後面追軍,喊殺不絕,天時又至昏暮,路黑難行,正在危急萬分的時候,猛聽得弓弦聲響,連忙閃避,已是不及,項下已中了一箭,接連又是一聲,馬隨聲倒,把操傾翻地上;當有敵兵數人,竟來殺操。虧得曹洪馳至,掄刀趕散,復一躍下馬,將操扶起,拔鏃裹瘡,掖令坐上己馬,自願步行。
操顧洪道:『我弟豈可無馬?倘或追兵到來,如何廝殺!』
洪應聲道:『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從兄弟尚且如此,同胞當如何·
操正在嘆息,後面喊聲復至,乃加鞭急走;行約里許,前面忽火炬通明,又有一軍趨至,操與洪俱不勝驚忙,及仔細審視,乃是後軍衛茲,方才放心。茲到了操前,見操狼狽得很,也不暇多說,擁操回馬,連夜趨還酸棗。酸棗屯兵,共有數路,差不多有十數萬人,張邈、劉岱、橋瑁、袁遺諸太守,均按兵不動,鎮日裡置酒高會,快活消遣。
操目睹情形,向眾憤語道:『諸公在此屯留,莫非待賊坐斃不成?如肯聽我計,最好請袁本初引河內眾士,移至孟津酸棗間,諸公分守成皋,據敖倉,塞轘轅大谷,制賊死命;再使袁公路術字公路。率南陽兵甲,攻入武關,耀威三輔,然後可深溝高壘,勿與彼戰,但用疑兵左出右入,使彼自相驚亂,必亡無疑;今兵以義動,專在此徘徊觀望,惹人恥笑,竊為諸公不取哩!』
張邈等微哂道:『孟德新敗,銳氣方挫,只好休養數日,再作良圖。』全然不關痛癢。
操聞言益憤,掉頭徑出,自與曹洪復侯惇等,東赴揚州,進見刺史陳溫,及丹陽太守周昕,勉以忠義,共討董卓。二人亦庸碌無奇,只因礙着情面,撥給兵士四千人。操乃還至龍亢,夜宿帳中,忽帳外嘩聲四起,急忙起視,但見煙塵繚亂,火勢炎炎,一時不暇細問,想必是營兵謀變,當下拔劍在手,沖將出去,砍倒了十數人;可巧曹洪夏侯惇等亦執械進護,才得將亂兵驅散,撲滅余火。徹底調查,只有五百人不動,由操用言獎勉,乘夜起行;沿途復招得壯士千餘人,仍至河內。聞得劉岱、橋瑁,互相仇殺,瑁竟被岱刺死,改任王肱為東郡太守,操不禁嗟嘆道:『逆惡未除,先自推刃,如何得成事呢?』
好容易過了殘年,關東諸將,發生一種議論,要推立幽州牧劉虞為帝,虞為漢室支裔,已見前文,應六十四回。自蒞任幽州後,招攜懷遠,課農勸耕,開上谷胡市,通漁陽鹽鐵,民安物阜,頗稱小康。青徐士庶,避難歸虞,約有百萬餘口,經虞收視撫恤,各得重生,董卓嘗拜虞為大司馬,且進加太傅,只因道路梗塞,使命難通,所以虞仍守原任,安鎮一方。關東牧守,因聞洛都西遷,天子幼沖,未卜存亡,乃擬奉虞為主。
袁紹卻也樂從,轉詢曹操,操慨然道:『我等舉兵西向,遠近莫不響應,無非因師出有名,乃得致此;今幼主微弱,受制賊臣,非有昌邑亡國的罪孽,乃一旦改易,是我等亦將為董賊了!諸君如欲北面,我卻仍然西向,不改初心。』
說得袁紹啞口無言,再使人致書袁術,術答書不從。看官閱此,幾疑袁術曹操,宗旨相同,其實術已陰圖自立,操尚有志效忠,試閱後文,自見分曉。小子有詩嘆道:
謀國只應定一尊,如何橫議欲分門?
袁曹抗辯非無理,心跡猶難共比論。
究竟袁紹等曾否立虞,待至下回再詳。
山東兵起,董卓遣將出御,未聞敗衄,而忽議西遷,意者其即由賊膽心虛,有以懾其魄而奪其氣歟?然於伍孚行刺,則殺之;於周毖伍瓊之進諫,則亦殺之;於袁隗袁基之有關紹術,則又殺之;窮凶極惡,何其殘忍乃爾?且屠戮富人,焚毀宮室,二百里內,不留雞犬,雖如秦政項羽立暴虐,亦未有過於是者。
誠使袁紹等同心戮力,聯鑣西進,則以順攻逆,何患不勝?乃貌若相合,心實相離,口血未乾,私爭已啟,徒賴一氣盛言宜之曹操,亦何能濟?汴水之敗,非操之罪,乃諸牧守之罪耳?寡不可敵眾,弱不可敵強,愚夫猶且知之,且牧守逗留不進,任令操之孤軍深入,不敗何待?操雖敗猶奮,尚欲募兵再往,此時之曹阿瞞,固不可驟然加責也。若袁紹諸人,其固所謂尸居餘氣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