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料敵甚明。嗣經探馬續報,尚果從小路還援,操大喜道:『我料尚是無能爲呢!』
遂令曹洪等堵住守兵,自去對敵袁尚。尚已至陽平,就夜間舉火爲號,遙示城中,城中亦舉火相應,兩下里得通消息,滿望內應外合可破曹軍;偏偏待至天明,曹軍卻殺到陽平,並不聞審配影響。尚將馬延張顗,望見曹操勢盛,未戰先降,他將統皆駭走,尚亦只好返奔;所有輜重器械,盡行拋棄,甚至印綬節鉞,亦爲操兵所得。操也不窮追,引還鄴下。
審配曾出兵城北,想去接應袁尚,適被曹洪截回,退守城中;及操又還攻,將陽平所獲物件,取示守兵,兵心大沮。審配尚誓眾固守道:『操軍已疲,料難久持;且幽州必來相援,何患無主?汝等但堅守死戰便了!』
操再擬猛攻,正值袁譚遣使辛毗,復來操營,操令毗招降審配。毗至城下,呼配與語,配大怒道:『袁氏兄弟,全由汝兄辛評,與郭圖黨同挑撥,以致失和,甘召外侮,今汝兄家屬已系獄中,他日拿住汝曹,當一併梟首,上謝先君!尚敢向我招降麼?』
說著彎弓欲射,慌得辛毗連忙退回。原來袁譚去鄴時,郭圖辛毗等家眷,俱得隨行,獨辛評妻子遲走一步,爲尚所收,所以系住獄中,無從逃脫;及辛毗返報曹操,操知配決計不降,冒矢督攻,箭徹車蓋,指揮如故,入夜不休。審配自守東南隅,令兄子審榮抵禦西北;榮不願坐斃,竟獻門迎操,操軍當然擁入。
配在東南角樓上,遙見西北失守,亟遣人馳詣獄中。殺斃辛評全家,自率殘兵下城巷戰,戰到兵盡力窮,倒地受擒。時辛毗入救兄家,已嫌太晚,回到操營,巧巧碰著審配,被兵士押解過來,冤家相見,格外眼紅,即舉起手中馬鞭,亂撻配首道:『死奴也有今日麼?』
配亦反詈道:『狗輩破我冀州,恨不誅汝!』
及入見曹操,操頗憐配忠壯,有意勸降。乃故意問配道:『汝知獻門爲誰?』
配答言未知。操說是審榮所獻,配憤憤道:『兒輩無行,乃竟至此!』
操又說道:『孤至城下督兵,何箭多乃爾?』
配厲聲道:『恨少恨少!』
操尚慰語道:『卿爲袁氏盡忠,不得不然;今已成擒,還有何說?』
配直答道:『城亡與亡,何必多言?』語可屈鐵。
操猶豫未忍,辛毗在旁號哭道:『兄家一門遭戮,乞速殺此賊,借慰冤魂!』
配瞋目視毗道:『汝爲降虜,配作忠臣;生不如死,可速殺我!』
操方令左右牽出,置諸死刑。
配叱刑士道:『我主在北,不應南面受誅!』
乃聽令北向引頸受戮。雖死猶生。
操命將遺屍棺殮,塋葬城北,然後出營入城。
次子曹丕,年方十八,隨父從軍,當即躍馬先驅,徑詣府舍;府中已由操兵監守,見了曹丕進來,當然讓入。丕提劍下馬,逕入後堂,但見一中年婦人,兀坐垂淚,膝下有一少婦跪著,用首枕膝,亂發蓬頭,作顫動狀;丕瞧入眼中,見少婦髮光可鑑,已是動情,遂按劍問道:『汝等爲誰?』
中年婦人答說道:『我爲袁將軍妻劉氏。』
又用左手遮少婦玉頸,右手指著道:『這是次男熙妻甄氏,年輕膽怯,幸乞垂憐!』妒婦也不能不丟臉了。
丕和顏道:『既系劉夫人,我當代爲保全;可令新婦舉頭,不必驚慌。』
劉氏乃推起少婦,囑令道謝。不留心注視,已哭得花容狼藉,脂粉模糊,但一種嬌羞情態,已是欲蓋彌彰,動人憐惜;當下攬袖近前,替她拂拭,一經去垢,露出廬山真面,端的是桃腮杏臉,妖艷絕倫。烈婦被人牽臂,且斷腕全貞,熙妻任令曹丕拭面,其不貞可知。丕即自述姓名,叫她放心,劉氏聞是曹操世子,忙令甄氏下拜襝衽,且與語道:『此後可不至憂死了!』總教人盡可夫,何致遽死?
甄氏含羞拜畢,偷覷丕容,正是一位翩翩少年,英姿瀟灑,儀表風流,不由的勾動芳心,含情脈脈。丕痴立多時,忽聽外面人聲嘈雜,乃掉頭趨出,往迎乃父;適曹操已入府廳,升帳上坐,問及袁氏家屬,丕搶步上前道:『袁家只有姑媳兩人,尚存內室,狼狽相依,幸乞憐恕!』
操點首道:『我與本初起兵討逆,誓同患難,不幸爲好不終,致興兵革;如果全家投順,應該一視同仁,何況婦女呢?』奸雄狡詞。
這數語正中曹丕心坎,便入內引出袁氏姑媳,使見曹操。操見甄氏花貌雪膚,也爲嘆賞,便問劉氏道:『汝家如何止留二人?』
劉氏答道:『子婦等並皆遠出,惟次媳願侍妾身,所以尚留在此;現蒙世子曲意保全,實爲萬幸。』
操已聞言知意,旁顧曹丕,見他兩目釘住甄氏,幾不轉瞬,益知丕暗裡寓情,遂囑丕引還二婦,安心居住;一面下令安民,豁免租賦一年,百姓自然喜悅,相率安堵。操遂置酒高會,宴集將佐,就是袁氏姑媳,也並饋酒肉,一例看待。將佐飲畢,均向操申謝,獨許攸醉意醺醺,顧操大言道:『阿瞞若非我相助,恐未能坐得此州!』
操不禁動怒,強顏爲笑道:『汝言亦是,當錄汝首功!』攸狂笑自去。死期將至,還在夢中。
操復上表奏捷,有詔授操爲冀州牧,操拜受詔命,願將兗州讓還。將佐俱入帳道賀,惟曹丕卻尚怏怏。俗語說得好:『知子莫若父。』當由操使人作伐,願娶熙妻甄氏爲子婦,劉氏不敢不從,商諸甄氏,也無異言,當下就府舍爲禮廬,擇吉成婚。待至洞房合卺,並蒂諧歡,柳絮隨風,輕狂乏力,桃花逐浪,含笑無言;兩口兒枕席綢繆,不消絮述。只委屈了幽州刺史袁熙,叫他去做死烏龜,未免不甘。
還有將作大匠孔融,已調任大中大夫,聞得操爲子娶婦,就是袁熙妻室,因戲致操書道:『昔武王伐紂,嘗以妲己賜周公,想明公有心希古,敢不拜賀?』
操得書後,還道融博學多聞,定有所見。後來與融晤談,問及前書來歷,融笑答道:『這是由愚衷揣度得來,當時武王明聖,諒不致戮及美人,賜與周公,豈不是兩美相諧麼?』語足解頤,可惜招尤。
操方知融語帶譏嘲,蓄恨謀害,事見下文。
且說曹操既得冀州,復想併吞幽并諸州;幽州刺史高幹,聞風納款,自請歸降,操仍令干守原職。會聞袁尚竄入中山,爲譚所攻,復走幽州,譚收得尚眾,還屯龍湊,有自主意;乃遣使貽書責譚背約,與他絕婚,當即出兵進擊。譚不能敵操,退保南皮;操追至城下,圍攻了一兩月,尚未能拔。
時已爲建安十年正月,臘盡春來,殘雪初霽,操爲議郎曹純所激,親執桴鼓,促兵登城,兵士併力直上,搴旗斬將,齊集城樓。譚下城出走,甫離北門,突被曹洪截住,心慌力怯,由洪大喝一聲,劈落馬下;郭圖辛評尚在城內,俱爲操軍所擒,操命把郭圖斬首,但將辛評貸死。青州別駕王修,正從樂安運糧回來,得知譚已被殺,便下馬號哭道:『無主何歸?』
乃徑詣操營,乞收葬譚屍;操嘉修忠義,准如所請,仍使修至樂安運糧。樂安太守管統,不肯降操,操囑修取統首級,修不忍殺統,執統詣操,代請赦罪,操也即依從,且留修爲司空掾。郭嘉勸操延攬名士,借孚眾望。操因隨處招致,但有才藝可稱,即辟爲掾屬,獨不赦袁紹記室陳琳,懸賞購緝,竟得擒來。小子有詩嘆道:
下筆千言氣亦雄,冀州一破術皆窮;
若非曹氏憐才切,頸上難逃劍血紅。
欲知陳琳性命如何,容至下回表明。
審配爲袁氏舊臣,始不聞以立長之經勸袁紹,繼不聞以友於之義諫袁尚,亡袁之咎,配亦難辭;但觀其誓守孤城,死不降曹,亦有足多者。本回於配之守鄴,敘述獨詳,蓋即善善從長之意,不忍沒其忠也。
獨於甄氏之再適曹丕,卻未肯下一曲筆,可褒則褒,可貶則貶;古稱婦人從一而終,夫死尚當守節,胡爲袁熙未亡,甄氏即背夫改適耶?至若曹丕之霸占人妻,與曹操之妄納子婦,皆爲名教罪人,貶甄氏,正所以貶操丕也。人情孰不貪生而惡死,況屬婦人?而迫命改醮者,實由操丕,操丕之不道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