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表复说道:『我子不才,奈何奈何?』
备又劝慰道:『公子并能守城,何必多虑?』
表拱手道:『全仗贤弟教导,愚兄就要长别了!』
郑重托孤,未始无见,其如疏不间亲何?说罢,痰喘不止,备不便多坐,当即辞退。偏由表妻舅蔡瑁,及他将蒯越,邀备会议善后事宜,备只好暂留外厅,与之议事。瑁越二人,佯与备商及立嗣问题,备沈吟无语。俄有一人入语道:『曹操已发兵邺中,来取荆州!』
说至此,以目视备;备见是山阳人伊籍,素在刘表幕下,相识有年,此时两目相对,料知有异,乃伪起如厕。籍亦随往,低声语备道:『蔡瑁心怀不良,公宜急走。』
备不禁着忙,亏得籍导至后园,开门引出;备尚忧无马,籍答说道:『籍已将公坐骑,牵到此处,请公上马速行。』
备又言赵云在外,尚未得知,恐遭毒手,籍复说道:『籍当往报赵将军,请公先行一步。』
备乃加鞭疾驰,直出西门,再经里许,前面有一檀溪,阔约数丈;清流激湍,映带潆洄,备所乘马,叫作的卢,颇甚雄骏,惟额边生有白点,相马家谓不利主人,备却听诸命数,仍然乘坐。及至檀溪,眼见是不能飞越,回顾后面,又见尘头大起,想有追兵到来,一时情急无奈,只好跃马下溪,马足陷入淤泥,几乎蹶倒,备惊惶道:『的卢的卢,今日果要害我了?』
话才说完,那马竟一跃三丈,跳过彼岸。殆有神助。备惊魂未定,似醉似痴,猛听得夹岸大呼道:『使君何故遽去?』
这一声方将备叫醒,遥顾对岸,是蔡瑁人马,也不暇答话,纵马驰去。瑁亦暗暗诧异,收军自回,途次遇见赵云,问及刘备,瑁答言已经回去;云已得伊籍通报,故无心详问,策马自行。到了檀溪,又为备吃一大惊。返问守门军士,各言刘使君跃过檀溪,千真万确,云乃绕道至樊城,果然备已早归,安然无恙。既而伊籍亦至,报称表已病殁,刘琦省疾被拒,仍回江夏;蔡瑁蒯越,已立表次子刘琮为主了。从伊籍口中叙过,省却许多文字。诸葛亮在旁叹息道:『刘琮竖子,怎能守此荆州?若不早图,必为操有。』
伊籍接口道:『何不借吊丧为名,袭取荆州?』
亮拍手赞成,备独不愿,但派吏至荆州吊丧罢了。此时却失之过厚。
且说曹操既平河北,即思南取荆州,因恐朝右大臣,从中牵掣,索性奏罢三公,自为丞相;用崔琰为西曹掾,毛玠为东曹掾,司马朗为主簿,司马懿为文学掾。懿即朗弟,系河内温县人,朗字伯达,懿字仲达,崔琰尝谓朗不及懿,故操特引用;懿佯称风痹,不肯就职,经操察知懿诈,欲加收禁,懿始出就职。懿甫出现,即怀诈意,曹操何必定要使诈?
操安排已定,便拟整军南下,适大中大夫孔融,奏称王畿以内,不宜封建诸侯,又谓天下粗定,疮痍未复,不宜兴师。明明与曹操反对,操当然怀恨,御史大夫郄虑,与融有隙,竟诬融在北海时,招合徒众,图为不轨,入朝后暗通孙权,讪谤朝廷,且与祢衡互相赞扬,衡谓仲尼不死,融答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应坐诛夷。操有词可借,便令廷尉系融下狱。
融有二子,并在幼年,闻父被收,尚对坐弈棋,左右劝令急走,二子说道:『覆巢下何有完卵!』道言甫毕,缇骑已至,把融妻及二子,一并拘去,与融同斩东市,暴尸示众。
京兆人脂习为融故友,尝戒融刚直太过,恐遭奇祸,融终因此遇害。习往抚融尸,嚎啕大哭,有人报知曹操,操命人执习,习长叹道:『文举融字文举。已死,我亦不愿求生了!』操又偏不使习死,将他释放。习遂将融全家尸首,收殓埋葬。
操亦不复问,便督率大队人马,疾驱南来。才抵宛城,荆州大震,蔡瑁蒯越,慌张失措,掾属傅巽王粲等,想出一条乞降的末策,入内白琮。琮庸稚无能,有何主见?琮母蔡氏,至此也急得没法,不得不顾全性命,情愿将荆州全土,献与曹操;痴心立爱,终归无效。遂命王粲缮好降表,派吏送去。
刘备留屯襄城,闻得操军南下,亟使人问琮,琮尚讳言降曹,未肯详告;直至操军已到新野,方遣掾吏宋忠,诣备报命,备才知琮已降操,且惊且怒道:『汝曹既欲降操,何不早告?今曹军已至,方来报我,可惜可恨!』
说着,复拔剑指忠道:『今虽断汝首级,尚未足泄恨,但大丈夫已经临别,杀人何为?汝可速去,教刘琮自思罢了。』
忠抱头出去。
备急与诸葛亮等,会议行止,亮进言道:『上策莫如取襄阳,下策只好走江陵;若待操军大至,区区樊城,如何能保守哩?』
备踌躇半晌,方开口道:『据宋忠言,刘琮已赴襄阳,迎候曹操,今往取襄阳,势必害琮;刘荆州临殁时,向我托孤,我不能保护彼子,反去加害,他日死后,有何面目再见刘荆州?我意不如径往江陵。』备之失机在此,备之留名亦在此。
乃悉众尽行。路过襄阳,在城下驻马呼琮,琮惧不敢出,蔡瑁等且登城拒备,乱箭射下,备不得已,至襄阳城东,拜辞表墓,涕泣而去。荆襄士民,见备如此仁慈,不愿相舍,竟陆续赶上,随备同行。
备抵当阳,众至十余万,辎重数千辆,不能急走,每日只行十余里,将佐多向备进议道:『此去江陵,程途尚远,急宜倍道疾趋,方能速至,况士民相随,不能争战,虽多无益;若还要兼顾,恐曹操兵到,免不得玉石俱焚了。』
备流涕道:『欲济大事,全赖人心,人愿归我,我何忍弃去?』
诸葛亮接说道:『将军既不忍弃民,应遣云长先赴江夏,借得战船数百艘,速来接应,方可无虞。』
备依言遣羽,羽即驰去,亏有此着。备仍徐行如故。忽有探马走报道:『曹操已亲率大军,长驱追来了!』
备因使张飞断后,赵云保护家小,孙乾糜竺伊籍等,照顾百姓,自与诸葛亮徐庶,缓辔同行。
哪知曹操煞是厉害,既由刘琮迎入襄阳,便调琮为青州刺史,勒令东往,所有蒯越以下,悉数截留,阳封蒯越等为列侯,阴实剪琮羽翼,不使相从;一面自率轻骑万人,兼程追备。一日一夜,得越三百余里,径达当阳。备正在前进,猝闻曹军从后追到,还想保全百姓,挥令同行,诸葛亮着急道:『祸在眉睫,奈何迟延?』
遂促备疾驰,自与徐庶护备同进。哪知曹军已从后掩至,单靠一张飞截击,也是拦阻不住。曹军冲入前面,顿将大众驱散,连甘糜二夫人,也只好各走各路,不能相顾。赵云仗着一杆长枪,左挑右拨,杀开一条血路,已不见甘糜二夫人,再从乱军中杀入,得将甘夫人觅着,引回长坂坡。
可巧张飞已走至坡上,据桥立马,见赵云送到甘夫人,便让令过桥,问及婴儿阿斗,知由糜夫人抱去,云不顾死活,再回旧路,一枝枪神出鬼没,无人敢当,好多时杀散曹军,救出糜夫人。糜夫人身已受伤,尚抱住阿斗,不肯释手,见了赵云,方将阿斗交付与云,一跃入枯井中,竟至殉难。史传中未见载明,姑从罗氏【演义】。云不遑捞尸,即将阿斗裹入怀中,单骑走回。张飞尚立在长坂桥上,等候赵云。云方至桥畔,后面追兵又至,忙呼飞求援,飞应道:『有我在此,请君放心!』
遂让开一步,令云过桥。须臾,曹军大至,飞令手下二十余骑,在桥后伏着,自己横矛桥上,瞋目大呼道:『我是燕人张翼德也,可来与我决一死战!』
这声呼喝,好似空中起一霹雳,吓得曹军纷纷倒退,没一人敢上桥与争。小子有诗咏道:
一声叱咤敌先惊,长坂桥头独著名;
身是燕人张翼德,好凭七字作长城。
张飞既吓退曹军,乃拆断桥梁,拍马见备。欲知备再走与否,试看下回便知。
黄祖本无才智,而孙坚死于祖手;孙策又不能亲复父仇,命为之,势为之也。坚阻于命,策限于势;至权承父兄之业,用瑜蒙诸将,一出再出,方举黄祖而枭夷之,春秋之义大复仇,如孙仲谋者,其固不愧为令子乎?曹操谓生子至如孙仲谋,若刘景升诸儿,与豚犬等,原非虚言。
但刘景升亦非杰出才,偷息荆襄,不思展足,其无能已可概见;至如惑后妻,远长子,卒至身死未几,全州归曹;而于真诚坦白之刘玄德,若即若离,反使其仓皇奔走,濒死当阳,玄德不负景升,景升实负玄德耳。赵云百战长坂坡,保全甘夫人母子,可谓忠臣;而糜夫人甘心殉难,亦可谓贤妻。孙徐氏以不死报夫仇,刘糜氏以宁死全夫嗣,俱足为彤史生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