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瑜闻言称善。待亮别后,日已垂暮,吃过夜餐,乃复入见孙权道:“诸人劝将军迎操,无非因操虚张声势,说有八十万众,所以惊惶;其实操军断无此数,操所得北方兵士,不过十五六万,且久战成疲,至若荆州降兵,至多不过七八万,尚怀疑贰,试想以疲兵疑卒,沿江东来,人数虽多,实不足惧;瑜得精兵五万,便可制操了。”
权起抚瑜背道:“公瑾所言,足释我疑。张子布等,子布即张昭字。各顾妻孥,毫无远见,大失孤望,独卿与子敬,与孤同心,孤已选得三万人,备齐粮械,烦卿与子敬程普,即日先发,孤当再集军马,为卿后应;卿前军倘不如意,便还兵就孤,孤誓与操亲决一战,更无他疑。”
至是始决计主战了。瑜乃告退。
翌日即命周瑜程普为左右督,鲁肃为赞军校尉,领兵三万,往会刘备,并力敌操。程普在诸将中,年齿最长,乃反为瑜副,未免怏怏;及见瑜调署人马,井井有条,才为叹服。瑜见诸葛亮智出己上,欲招与同事,特向孙权陈明,令诸葛瑾留亮仕吴。权当然告瑾,瑾奉命留亮,亮反邀瑾同行,瑾乃返报道:“瑾弟亮已委质刘氏,义无二心,弟不留吴,亦犹瑾不往刘;且彼此既合力拒操,也不必计及亲疏了。”
权因复告瑜,瑜便与亮同行,辞过孙权,联樯西进,行至樊口,刘备已守候多日,既见东吴水军,便使糜竺犒军致意。瑜语糜竺道:“我本欲见刘豫州,共议良策,只因身统大军,不便轻离;若刘豫州肯屈驾来临,深慰所望。”
竺应声还报,备即单舸往会,问瑜带得若干兵马,瑜答称三万人,备尚嫌太少,瑜微笑道:“兵不在多,恃在将才;刘豫州但看瑜破操便了!”
自负语。备赞了数语,当即辞回,自去安排将士,助瑜攻操。瑜统军再进,舟抵赤壁,与操军前驱相遇,两下交锋,操军败退,瑜收军结营,屯驻南岸;操亦驻军北岸,夹岸相持。惟操军多系北人,不服南方水土,动辄呕吐,筋疲力软,未堪争锋,所以逗留不战;瑜亦未得胜算,静觇敌变。转眼间已阅旬余,操见江中波浪,时作时止,舟军一经颠簸,便患晕眩,因此想出一法,把各舰连环锁住,免得动摇。罗氏《演义》谓为庞统献计,亦系附会。
吴将黄盖,探知曹军动静,便向周瑜献计道:“寇众我寡,难与久持,操军方钩连船舰,首尾相衔,但教用火一烧,不怕不走。”
瑜微笑道:“我亦早有此意,但操军沿江巡弋,恐不容我舰过去,如何纵火?”
盖跃起道:“何勿用诈降计!”
瑜鼓掌道:“此计非公复盖字公复。不行,可先使人献书曹操,操若中计,便可成功。”
盖奉令修书,交与周瑜阅过,待至夜静,乃派人送去。史传中未及阚泽,故不羼入。是夜寒月横空,水天一色,操对月感怀,与将佐痛饮数杯。乘着三分酒兴,出寨登舰,眺览夜景,忽见乌鹊一丛,向南飞去,不由的取过一槊,横搁船头,信口作歌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杜康作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皎皎明月,何时可辍?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迭言忧字,便是不吉之兆。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方罢唱,蓦有军吏入报,谓东吴有人献书,操即将吴使召见,由吴使呈上书信,就阅灯下。书中系吴将黄盖署名,但见纸上写着:
盖受孙氏厚恩,常为将帅,见遇不薄;然顾天下事,当知大势,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方将吏,无有愚智,皆知其不可,唯周瑜鲁肃偏怀浅戆,意未解耳。今日归命,志在择主,乞保吴民。瑜所督领,自易摧破。交锋之日,盖为前部,因事变化,效命在近。书不尽言。
此书本《吴志·周瑜传》。
操看了又看,回环数次,方问吴使道:“汝由黄盖遣来,莫非诈降不成?”
吴使极言黄盖诚意,操又说道:“黄盖如果愿降,当授高爵,我处不必答复,但烦汝口述便了。”
吴使自然归报,黄盖大喜,即转告周瑜,瑜令盖预先筹备,待令乃发。盖选得轻舸十艘,预备燥荻枯柴,满载船中,灌以火油,上覆赤幔,船头插一青龙旗,船尾各系走舸,布置停当,专待周瑜号令。瑜却未敢遽发,只因隆冬时候,常有西北风,独少东南风,操军在北,非东南风如何纵火?所以迁延不决,特请诸葛亮密商。亮素知天文,已料定冬至节边,有东南风,便起座道:“亮不才,颇能祈风,当为君借助一帆,可好么?”风安可借?故先叙明来历。
瑜大喜过望,便请亮择地设坛,自去祈祷。过了一日一夜,果然东南风渐起,瑜不胜诧异,使人视亮,亮已轻舟一叶,自往樊口,回见刘备去了。于是瑜即下令,悉众夜发,使黄盖再致书曹操,说是待夜来降,但看船上有青龙幡,便是降船。操得书后,尚信为真情,俟至黄昏,亲率将佐出营,眼巴巴的望盖来降。智谋如操,也为所愚,可见行军不易。
约阅片时,星光闪烁,月色迷蒙,江中刮起一阵大风,扑面生寒,侵人肌骨;操尚不以为意。忽见对岸有许多军舰,顺风前来,隐约有青龙旗飘动,操迎风开颜道:“黄盖果来降了!”
程昱贾诩等在侧,齐声语操道:“来船甚众,不可不防,且东南风刮得利害,倘彼因风纵火,如何抵敌?”
操不禁省悟,已经迟了。传令各船将弁,小心戒备,且派巡船出探虚实。号令才下,那敌船已经驶近,相距不过二里,霎时间火焰冲天,被狂风卷火过来,烧及曹军各舰,军士连忙援救,已是无及,但见得火趁风威,风助火势,烧了这船,延及那船,船又被铁环锁住,急切里无从奔避,再加来船乘风突入,接连放火,不但北船被毁,甚至岸上营寨,亦皆延烧。可怜操军焦头烂额,扑通扑通的都投入水中。
操见不可支,还想从岸上逃走,幸亏张辽驾一小舟,上前救操,操得跳入舟中,如飞遁去。黄盖从火光中瞧着,连忙追操,不防一箭飞来,正中肩窝,翻身落水;后面便是韩当水军,盖在水中大呼求救,为当所闻,急令军士将盖捞起,拔箭易衣,送回大营医治。当代盖追操,操部下尚有残舰,随操遁走。
哪知东吴舟师,相继驶集,就是吴大都督周瑜,亦乘船擂鼓,从后追来,操军十死七八,余亦多半受伤。赤壁山成火焰国,扬子江作死人堆。曹操在水路中,逃了数十里,方敢登岸,百忙中寻了一匹快马,扳鞍上坐,向北急奔;吴兵也上岸紧追,还亏操部下诸将陆续赶到,保护操身,且战且走。
谁料刘备也遣到关张赵诸将,沿路追截,杀开一重,又是一重,等到重围杀透,东方已明,检点残兵,不过数千骑了。操拟奔南郡,就华容道小路进行,较为近便,偏偏疾风未息,暴雨又来,一阵淋沥,害得曹操等拖水带泥,不堪狼狈,路上泥淤马足,壅滞难行,操令羸兵负草填堑,骑乃得过;羸兵已尽疲乏,等到堑坑填满,不能再进,往往卧倒道旁。操等只恐追兵又至,跃马前奔,也不管羸兵死活,蹀躞过去。罗氏《演义》中,有关公放操一段,史传中并无其事,故亦从略。好多时才到南郡,操兵已寥寥无几了。
操仰天长叹道:“今日若郭奉孝犹存,当不使孤至此!”
说着复大哭道:“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诸将佐统皆惭沮,勉强安息一宵,越日由操升帐,命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留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出守襄阳,布置已毕,乃下坐跨马,自回许都。这一番赤壁鏖兵,若非孙刘合力,瑜亮并智,哪里杀得过曹军?可见得曹军一熸,乃有吴蜀,虽曰天命,亦赖人谋。小子有诗咏道:
一火延烧百里军,神州从此定三分;
老天有意存刘裔,权把东风借使君。
周瑜等追至南郡,曹仁已备好兵马,与瑜对敌。欲知后来胜负,且至下回说明。
予幼时阅《三国演义》,至赤壁一战,联篇叙述,多至七八回,每叹罗氏演写此役,最为刻意经营之作;及年稍长,得见陈寿《三国志》与各种史籍,乃知罗氏所述,多半附会,虽未始不足餍阅者之目,空中楼阁,总觉太虚,且反足滋后人之疑窦,毋亦所谓得半失半欤?祈风之说,尤为荒诞。诸葛公犹是人耳,宁有幻术?假使诸葛公有此神奇,则当阳长坂之时,何至为操所追,使刘玄德之抛妻撇子,奔走仓皇乎?即此以观,罗氏且自相矛盾,无从自解矣。
本编简而不漏,信而有征,虽不若罗氏之烘云托月,而实事求是,不等虚诬。盖借说部以传真,非假辞说以斗靡,亦何苦荒诞为也?至若赤壁一役,为三分鼎足之所由始,书中已详言之,不赘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