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可巧蜀將孟達,遙奉降書,願舉上庸城屬魏,丕授達爲新城太守。武都氏王楊仆,挈種內附,丕使入居漢陽郡。一面親筆下令,自陳威德,於是諧子媚臣,或報稱黃龍出現,或報稱鳳凰來儀。丕即授意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令與華歆賈詡陳群王朗等,先入許都,脅令獻帝禪位。
獻帝以爲曹操已死,可望親政,因改建安二十五年爲延康元年,與民更始。哪知一班新朝走狗,竟來逼令讓國,要他拜獻江山,獻帝大吃一驚,不禁淚下。李伏即抗聲奏請道:『孔子玉版中,已有預言,謂定天下,出魏公子桓。今魏王表字,適合讖文,丕字子桓。所以禎祥畢集,嘉應顯然,陛下即宜應天順人,仿行聖朝禪讓故事。』
說到此語,許芝也接說道:『臣職司天象,默察星紀,魏當代漢,就是證諸圖讖,語卻盡符。【春秋·漢合孳】云:「漢以魏,魏以征。」【春秋·佐助期】云:「漢以許昌失天下。」故白馬令李雲上書,曾言許昌氣見諸當塗高,當塗高便是魏闕,魏當代漢,自許昌始。【易運期】又云:「鬼在山,禾女連,王天下。」鬼女禾三字,拼成魏字,天數如此,陛下亦怎可違天?』種種佐證,不知如何捏造出來。
獻帝無言可答,只是兩袖拭目,淚濕龍袍。還有華歆等更疾言厲色,幾乎要將獻帝吞噬下去。皇后可弒,皇帝自然可廢。獻帝尚未肯承認,忽外面有許多甲士,持械入殿,氣焰很是厲害,慌得獻帝起座返奔。華歆等竟搶步追入,直至中宮,曹皇后聞聲出迎,見獻帝形色慌張,驚問何事,獻帝泣說道:『汝兄欲奪我帝位呢。』
曹後聽著,禁不住豎起柳眉,讓過獻帝,阻住華歆等人,開口叱罵道:『汝等希圖富貴,敢造逆謀,試想我父功蓋寰區,尚且始終事漢,我兄嗣位未幾,便思攘竊神器,應不至此,總是汝等攛掇出來。』
華歆聽了,也無懼色,只因曹後是魏王丕妹,不得不略顧面目,權將天命人事的套話,敷衍數語。若非曹丕之妹,又要動手拖發了。曹後全然不採,歆等不得已暫退。越日聞曹丕已將到許,又會合群臣,力請獻帝出殿,獻帝被逼不過,勉強出來。華歆等已草就禪詔,硬迫獻帝頒行,獻帝含糊答應,當即遣御史大夫張音,齎詔送丕。丕行至曲蠡,接詔展讀道:
朕在位三十有二載,遭天下盪覆,幸賴祖宗之靈,危而復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數既終,行運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樹神武之績,今王又光曜明德,以應其期,歷數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爲公,選賢與能,故唐堯不私於厥子,而名播於無窮,朕羨而慕焉。今其追踵【堯典】,禪位於魏王,王其勿辭!
丕讀詔畢,心下甚喜,但形式上未便遽受,不得不上表推辭,即遣張音返報。華歆等忙馳書勸進,一面脅獻帝交出璽綬。獻帝流涕道:『璽綬由皇后收藏,不在朕身。』
歆等因再向曹後求璽,曹後仍然不與,乃轉報曹丕,丕竟遣曹洪曹休兩族人,引兵入宮,劫取璽綬。曹後料不能堅持,將璽綬擲抵軒下,且泣且語道:『天不祚爾!』
曹洪得璽,未便親交曹丕,再由華歆等續繕詔書,仍使張音持璽獻丕。更可恨的,是硬要帝女二人,充作魏嬪,一齊獻去。好算是善法【堯典】。丕在曲蠡待詔,見張音奉璽到來,並有嬌嬌滴滴的兩帝女,隨璽同至,真是喜氣重重,大快所望。但見禪詔有云:
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爾魏王,夫命運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於春秋,是以天命不於常,帝王不一姓,由來尚矣。漢道凌遲,爲日已久,安順以降,世失其序,沖質短阼,三世無嗣,皇綱肇虧,帝典頹沮,暨於朕躬,天降之災,遭無妄厄運之會,值炎精幽昧之期。變興輦轂,禍由閹豎,董卓乘釁,惡甚澆豷,逄蒙子,見【夏紀】。劫遷省御太僕宮廟,遂使九州幅裂,強敵虎爭,華夷鼎沸,蝮蛇塞路。當斯之時,尺土非復漢有,一夫豈復朕民?幸賴武王德膺符運,奮揚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區夏,保乂皇家。今王纘承前緒,至德光昭,聲教被四海,仁風扇鬼區,是以四方效琛,人神響應;天之歷數,實在爾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勛禪以天下;大禹有疏導之績,而重華禪以帝位。漢承堯運,有傳聖之義,加順靈祗,昭天明命,厘降二女,以嬪於魏,使持節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璽綬;王其永終萬國,敬御天威,允執其中,天祿永終。敬之哉!
丕得此詔,即欲老實接受,還是太尉賈詡等,叫他再還璽綬。不乃將帝女二人留住,先行受用;丕妹爲帝后,則帝女應爲丕甥,丕可謂善效楚成王了。再使張音將璽奉還。至第三次下詔,內有天不可違,眾不可拒,重華不逆堯命,大禹不辭舜位等語,仍由音齎璽奉丕,丕不復再讓,命在繁陽亭,築受禪壇,擇於十月庚午,代漢登基。
公卿列侯,及大小將吏,屆期至壇下候駕等候;片時由侍從擁著魏王,乘輿到了壇前,由丕徐徐下車,升壇受璽,南面稱尊。文武百官,拜倒壇下,齊稱萬歲。即位禮成,丕下壇祭告天地,望燎乃返。顧語群臣道:『舜禹受禪,我今方知道了!』恐不象汝所爲。
遂馳入許都,改延康元年爲黃初元年,國號魏,廢獻帝爲山陽公,曹後爲山陽公夫人,勒令出宮就封;惟仍得用漢天子禮樂,算做另眼看待。追尊父操爲武皇帝,廟號太祖,稱母卞氏爲皇太后。改號相國爲司徒,御史大夫爲司空,余官亦多易舊名。就是郡國縣邑,亦陸續改稱,許縣變作許昌縣,算是魏國首都。又在洛陽大營宮室,作爲陪都。這消息傳入蜀中,但言曹丕篡漢,未及漢帝下落,或謂漢帝已經遇害。
漢中王劉備,即爲發喪成服,遙諡獻帝爲孝愍皇帝,蜀中一班將佐,遂勸備紹承漢統,即日正位,備不從所請。將佐等又援引讖諱,摭拾嘉符,再三慫恿,仍未見從。會由劉封奔還成都,謂孟達申耽,並皆叛去,反引魏兵襲封,封寡不敵眾,只好奔回。備怒叱道:『汝知荊州危急,並不往救,今反敢來見我麼?』
封答說道:『孟達從中撓阻,孤身不能赴援,所以中止。』
備不待說畢,即喝聲道:『我聞汝與孟達不和,故達敢阻撓,汝當思食人祿,忠人事,怎得復聽達言?我若貸汝,如何服人?』
封跪伏求饒,適諸葛亮在側,備顧語道:『封罪當誅否?』
亮答稱憑王裁奪四字,備乃賜封自盡。
封臨死自嘆道:『我悔不聽孟子度言!』子度就是達字
這語傳入備耳,才知達降魏後,曾有書招封,封毀書斬使,致爲所逐,備不免生悔,懊悵了好幾天。封本姓寇,爲長沙劉氏外甥,備至荊州時,尚未生禪,因留封爲養子。封頗有膂力,隨諸葛亮入益州,轉戰有功,乃得受職副中郎將。諸葛亮慮封剛暴,後終難制,故不爲請免,聽令加誅。封之罪固不免於死。轉瞬月余,亮與許靖等,會銜上箋,申請正位。略云:
比聞曹丕篡位,湮沒漢室,竊據神器,劫迫忠良,酷烈無道,人鬼忿毒,咸思劉氏。今上無天子,海內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後上書者,八百餘人,咸稱述符瑞,圖讖明徵,吁稱紹德。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干祗降祚,聖姿碩茂,神武在躬,仁復積德;愛人好士,是以四方歸心焉。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紹嗣昭穆,光復舊物,天下幸甚!錄勸進書,與專言符讖,一味虛諛者不同。
劉備覽箋,尚欲固辭,再經諸葛亮等,進陳興滅繼絕的大義,乃准如所請,令博士許慈,議郎孟光,訂定禮儀,就在成都武擔山南,築壇登位,並昭告天地,由祝禮官代讀祝文道:
維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延康改元,備尚未接詔,故文中仍用建安年號。皇帝備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祗。漢有天下,歷數無疆。曩者王莽篡盜,光武皇帝震怒致誅,社稷復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殺主後,滔天泯夏,罔顧天顯。操子丕,載其凶逆,竊據神器,群臣將士,以爲社稷隳廢,備宜修之,嗣武二祖,恭行天罰。備雖否德,懼忝帝位,詢於庶民,外及蠻夷,僉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業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無主,率土式望,在備一人。備畏天明命,又懼漢邦將湮於地,謹擇元日,與百僚登壇,受皇帝璽綬,修燔瘞告,類於天神。類系祭名。惟神饗祚漢家,永綏四海,垂於無窮!
祝告既畢,受百僚朝賀,頒詔大赦,改元章武,仍稱漢帝。史家號爲蜀漢,示與後漢有別。且因劉備歿後,廟諡昭烈,又沿稱昭烈皇帝。惟陳壽作【三國志】,但稱爲蜀。壽本魏人,出仕晉朝,晉受魏禪,不得不微辭寓意,惟始終稱備爲先主,與【吳志】直呼孫權不同,是壽亦隱以正統予蜀,與朱子【綱目書法】名異實同。
夢遠按:『壽本魏人』有誤。陳壽233-297,巴西郡安漢縣人,在蜀漢時歷任衛將軍主簿、東觀秘書郎、觀閣令史、散騎黃門侍郎等職。蜀降晉後,歷任著作郎、長廣太守、治書待御史、太子中庶子等職。
小子此後演述,就沿稱備爲先主。自是中土三分,勢成鼎足。未幾吳亦改年黃武,尋且稱帝,居然是三帝並峙了。惟蜀承漢統,幅員雖小,名號最正。劉先主既已正位,進諸葛亮爲丞相,許靖爲司徒,置百官,立宗廟,祫祭高祖以下諸世系;立夫人吳氏爲皇后,子禪爲皇太子。
典制粗定,便欲興師東下,討吳雪恥。忽有一將進諫道:『國賊曹操,並非孫權,陛下不應置魏先吳。』
先主聽著,默然不悅,那將軍又繼續陳詞,講出一段絕大的理由。小子錄述至此,即隨寫一詩道:
君父仇深兄弟輕,後先應自辨分明;
忠臣伏闕陳言後,英主如何不聽行?
欲知何人進諫,申明理義,請看下回再詳。
司馬溫公退居洛陽,閱陳壽【三國志】,識破一事,謂操留遺囑,下至分香賣履,如家人婢妾,莫不處置詳盡,獨無一語及禪代之事,其意以爲禪代乃子孫所爲,吾固未嘗教之也,此正爲操之大奸處。然操嘗以周文王自擬,亦何曾不教丕篡漢乎?
且溫公既知操之奸,不應有帝魏寇蜀之書法,陳壽尚稱劉備爲先主,溫公何嫌何疑,乃必以正統予魏也?本回就事論事,未嘗明辨,而於魏蜀之稱帝,前後寫來,自覺邪正之不同,文人手筆,具有陽秋,豈必齗齗然評論善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