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4:56
卻說劉先主病到彌留,宣揚遺命,丞相諸葛亮,尚書令李嚴等,並侍榻前。先主顧亮道:『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邦定國,終成大事。嗣子可輔,勞君匡輔;若不可輔,君可自取。』先主亦知嗣子禪不才。
亮慌忙拜倒道:『臣敢不竭股肱,效忠貞,誓死毋貳,勉報聖恩?』
先主乃命李嚴代作遺詔,留囑嗣君。且喚永理二兄弟至前,叫他父事丞相,不得有違。又與翊軍將軍趙雲,叮嚀數語,無非是托他輔國,說至此,長嘆一聲,瞑目竟逝,享壽六十三歲。諸葛亮主持喪事,棺殮如儀,使李嚴爲中都護,留鎮永安,自率百官奉喪還成都。太子禪年方十七,在都留守,不遑奔喪,但出都門,守候梓宮;及靈櫬已到,迎入正殿,舉哀行禮。禮畢展讀遺詔,詔云:
朕初得疾,但下痢耳;後轉雜他病,殆不自濟。人年五十,不稱夭,朕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不復自傷。但以汝兄弟爲念。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惟賢惟德,乃可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兄弟當父事丞相,更求聞達,無替朕命!
太子禪拜受遺詔,亮即請禪嗣位,改元建興,是爲後主。崇諡先主爲昭烈皇帝,奉葬惠陵;尊皇后吳氏爲皇太后,頒詔大赦。
益州從事秦宓,已得釋獄,由亮選爲益州別駕。宓少有才名,也是法正一流人物。亮因法正早歿,嘗嘆爲孝直若在,必不令主上東征,就使東行,也不致一敗若此;故秦宓因諫得罪,亮甚爲嘆惜,至赦免後,隨即錄用。後主封亮爲武鄉侯,開府治事;嗣復使領益州牧,政無巨細,皆歸裁決,後主惟拱手受成。亮約官職,修法制,信賞必罰,風化肅然。忽聞益州耆帥雍闓,戕殺益州太守,叛蜀附吳,亮因新遭大喪,未便動兵,且意在和吳伐魏,故決計緩徵。廣漢太守鄧芝,方入爲尚書,窺知亮意,請向東吳修好。亮欣然道:『我早有此意,一時苦乏使才,今始幸得人了。』
芝問爲誰,亮答言莫如使君,芝亦不辭,奉命即行。吳王孫權,正再遷鄂縣,改名鄂爲武昌,作爲吳都。百忙中補敘此文。聞蜀中遣使到來,心下狐疑,不肯即見。芝待了兩日,作書致權道:『臣今到此,非但爲蜀,並且爲吳,若大王不願見臣,臣就去了。』
權得閱此書,即召芝入見,芝行禮畢,便開口問權道:『大王,今日欲與魏和呢?抑與蜀和呢?』
權答說道:『孤非不欲和蜀,但恐蜀主幼國小,不足敵魏,所以懷疑。』
芝應聲道:『大王爲命世英雄,諸葛亮亦一時俊傑,蜀有重險,吳有三江,若互爲唇齒,進可兼併天下,退可鼎足峙立;今大王甘心事魏,魏必征大王入朝,索王子入侍,一不從命,便當奉辭伐叛,蜀亦順流進取,臣恐大王兩面受敵,江東地不能復有了。請大王熟思!』
權沈吟良久道:『君言亦是,孤當與蜀連和,煩君先歸通報,孤當遣使訂盟便了。』
芝乃辭歸。
倏忽間已過一年,吳乃遣中郎將張溫報聘。溫至成都,後主當即接見,並由諸葛丞相等,優禮相待,與申盟好。溫談笑自若,頗有傲容,過了兩日,便辭行東還。丞相亮帶領百官,親與餞行;獨秦宓不至。亮屢使人敦促,好多時未見到來,溫疑問道:『尚待何人?』
亮答言益州學士秦宓。既而宓至,溫即笑問道:『君爲益州學士,究竟所學如何?』
宓正色道:『蜀中三尺童子,尚皆就學,何況我輩?』
溫接問道:『君既宿學,必知天文,天可有頭否?』問得無謂。
宓隨口答一『有』字。
溫問在何方?
宓答:『天在西方。【詩】云:「乃眷西顧。」可知西方有頭。』
溫問天有耳否?
宓又答道:『天處高聽卑。【詩】云:「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若天無耳,如何得聞?』
溫問天有足否?
宓復引【詩】言,「天步艱難」一語,證明有足。溫又問天有姓否?宓答言姓劉。溫問宓如何知曉?宓答稱天子姓劉,可以推知。隨口道來,都成妙諦。溫復說道:『日生於東,』
宓不待說畢,就接口道:『日雖東升,至西必沒。』
說得溫瞠目結舌,不敢再言。宓卻把天道盈虛,轉詰張溫,溫無詞可答,急得汗流浹背,滿面生慚;還是諸葛亮替他排解,方勉強飲了數杯,逡巡告別。亮復令鄧芝偕行,既至武昌,請溫先報孫權,然後進見,權與語道:『兩國通好,若得同心滅魏,天下太平,從此可二主分治,豈非快事?』
芝直答道:『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如得滅魏,尚未識天命所歸;但使君各茂德,臣各盡忠,那時勢均力敵,或當再起戰爭,必待統一以後,方得太平致治哩。』
權大笑道:『君何誠款乃爾!』
因厚禮送歸。嗣是吳蜀又往來如初了。總結一筆。
惟魏主曹丕,聞得吳蜀聯盟,自知不妙,便召群臣商議,即欲起兵伐吳。侍中辛毗進諫道:『天下新定,土廣民稀,驟欲勞師,未必果利;爲今日計,不若養民屯田,待十年後,足食足兵,方可吞吳並蜀,混一天下。』十年爲期,並非迂言。
丕雄心勃勃,十個月且不肯待,怎肯待至十年以後?當下叱退辛毗,進司馬懿爲尚書僕射,留鎮許昌。此爲司馬氏篡魏之兆。
看官!聽說丕多親弟,又有長子,爲何不囑子弟監國,卻叫司馬懿留守?說來又有特因,可得就此補敘:丕弟彰植,同爲卞太后所生,因丕素性猜忌,爲魏王時,就將二弟遣往就國。見九十回。
丕妻甄氏,容既絕世,發尤美觀,嘗將萬縷青絲,挽就雲鬟,號靈蛇髻,光澤可鑑。她本爲袁熙婦,當再嫁曹丕時,植也爲艷羨,只因丕捷足先得,無奈讓兄,惟心中未免失望,頗有怨言,丕益加妒恨。植既出封臨淄,監國灌均,陰承丕意,劾植使酒悖慢,遂由丕征植入朝,意欲加誅,還虧卞太后從中保護,才得不死。但尚限令七步成詩,即以兄弟爲題,不準直說,植隨口答詠道:『煮豆燃豆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丕聽了此詩,心稍知感,恨終未除,特貶植爲安鄉侯。會因丕多內寵,除獻帝二女外,見前文。尚有郭李陰三貴人,最寵愛的乃是郭氏。郭氏爲安平人郭永女,少即秀慧,永號爲女王;長成後艷名愈噪,爲丕所聞,遂納爲姬妾,格外愛憐。郭氏不特善媚,並且善謀,丕得立爲太子,也是受教閫中,所以寵郭尤甚。
至丕既篡漢,進郭氏爲貴嬪,本想立她爲後,只因甄氏尚存,一時未便發表。郭氏卻謀奪後位,多方讒間,丕竟爲所迷,將甄氏留置鄴中,且說她心懷怨望,平白地將她賜死。何若早死鄴中,爲袁熙殉節。郭氏無出,獨甄氏有一子名叡,爲丕所愛,丕立郭氏爲後,就將叡交與郭氏,令她撫養。
叡生性聰穎,明知母死由後,但不得不勉承後顏,謹問起居。到了十五歲時,隨丕出獵,見有大小二鹿,由丕一箭射去,大鹿即斃,丕令叡射小鹿;叡悽然道:『陛下已射死鹿母,怎忍再殺鹿子?』
丕不禁心動,將弓擲下,罷獵回宮。未幾即封叡爲平原王,但終不使爲太子。就是彰植二弟,雖照例增封,彰爲任城王,植爲鄣城王,畢竟不見親信。所以丕親出伐吳,獨使司馬懿居守許昌,這也是天心播弄,特令他親疏倒置呢。
丕復特置龍舟,親自乘坐,督率大小戰船數千艘,由蔡潁二水入淮,越過壽春,直至廣陵。吳將徐盛,奉命防禦,故意把戰艦匿入港中;至曹丕舟達江北,遠遠眺望,並不見一船,未免詫異,一時不敢輕進,就在江北停泊一宵。翌日起視,忽見江南一帶,連城綿亙,城樓上插滿旗械,遍列士卒,丕不覺大驚,且望且嘆道:『魏雖有武騎千群,至此都成無用;江南人物如此,未可進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