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卻說芒碭二山,本來是幽僻的地方,峰迴路轉,谷窈林冥。劉邦與壯士十餘人,寄身此地,無非爲避禍起見,並恐被人偵悉,隨處遷移,蹤跡無定。偏有一婦人帶著子女,前來尋邦,好象河東熟路,一尋就著。邦瞧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那妻室呂氏。夫妻父子,至此聚首,正是夢想不到的事情。邦驚問原委,呂氏道:『君背父母,棄妻孥,潛身岩谷,只能瞞過別人,怎能瞞妾?』
邦聞言益驚,越要詳問。呂氏道:『不瞞君說,無論君避在何地,上面總有雲氣蓋著,妾善望雲氣,所以知君下落,特地尋來。』父善相人,女善望氣,確是呂家特色。
邦欣然道:『有這等事麼?我聞始皇常言,東南有天子氣,所以連番出巡,意欲厭勝,莫非始皇今死,王氣猶存,我劉邦獨能當此麼?』始皇語藉口敘出,可省筆墨。
呂氏道:『苦盡甘來,安知必無此事。但今日是甘尚未回,苦楚已吃得夠了。』
說著,兩眼兒已盈盈欲淚,邦忙加勸慰,並問他近時苦況。待呂氏說明底細,邦亦不禁淚下盈眶。
原來邦西行後,縣令待他復報,久無消息。嗣遣役吏出外探聽明白,才知邦已縱放罪徒,逃走了去。當下派役搜查邦家,亦無著落,此時邦父太公,已令邦分居在外,倖免株連。只呂氏連坐夫罪,竟被縣役拘送至縣,監禁起來。秦獄本來苛虐,再經呂氏手頭乏錢,不能賄托獄吏,獄吏遂倚勢作威,任意凌辱。且因呂氏華色未衰,往往在旁調戲,且笑且嘲。
呂氏舉目無親,沒奈何耐著性子,忍垢蒙羞,巧有一個小吏任敖,也在沛縣中看管獄囚,平時與劉邦曾有交誼,一聞邦妻入獄,便覺有心照顧,雖然呂氏不歸他看管,究竟常好探視,許多便當。某夕又往視呂氏,甫至獄門,即有泣聲到耳。他便停步細聽,復聞獄吏吆喝聲,嫚侮聲,謔浪笑敖,語語難受。頓時惱動俠腸,大踏步跨入門內,掄起拳頭,就向該獄吏擊去。獄吏猝不及防,竟被他毆了數拳,打得頭青目腫,兩下里扭做一團,往訴縣令。
縣令登堂審問,彼此各執一詞,一說是獄吏無禮,調戲婦女,一說是任敖可惡,無端辱毆。縣令見他各有理由,倒也不好遽判曲直,只好召入功曹蕭何,委令公斷。蕭何謂獄吏知法犯法,情罪較重,應該示懲。任敖雖屬粗莽,心實可原,宜從寬宥。左袒任敖,就是隱護呂氏。這讞案一經定出,縣令亦視爲至公,把獄吏按律加罰。獄吏挨了一頓白打,還要加受罪名,真是自討苦吃,俯首退下,連呼晦氣罷了。誰教你凌辱婦人·
蕭何更爲呂氏解免,說他身爲女流,不聞外事,乃夫有過,罪不及妻,不如釋出呂氏,較示寬大等語。縣令也得休便休,就將呂氏釋放還家。呂氏既至家中,不知如何探悉乃夫,竟挈子女尋往芒碭,得與劉邦相遇。據呂氏謂望知雲氣,或果有此慧眼,亦未可知。
邦已會晤妻孥,免得憶家,索性在芒碭山中,尋一幽谷,作爲家居。後世稱芒碭山中有皇藏峪,便是因此得名,這且不必絮述。
且說陳勝起兵蘄州,傳檄四方,東南各郡縣,往往戕殺守令,起應陳勝。沛縣與蘄縣相近,縣令恐爲勝所攻,亦欲舉城降勝。蕭何曹參獻議道:『君爲秦吏,奈何降盜?且恐人心不服,反致激變,不若招集逋亡,收得數百人,便可壓制大眾,保守城池。』
縣令依議,乃遣人四出招徠。蕭何又進告縣令,謂劉季具有豪氣,足爲公輔,若赦罪召還,必當感激圖報。縣令也以爲然,遂使樊噲往召劉邦。噲亦沛人,素有膂力,家無恆產,專靠著屠狗一業,當做生涯,娶妻呂嬃,就是呂公的少女,呂雉的胞妹。噲得呂嬃爲妻,想亦由呂公識相,特配以女,好與劉邦做成一對特別連襟。縣令因他與邦有親,故叫他召邦。果然噲已知邦住處,竟至芒碭山中,與邦相見,具述沛令情意。邦在山中已八九月,收納壯士,約有百人,既聞沛令相招,便帶領家屬徒眾,與噲同詣沛縣。
行至中途,驀見蕭何曹參,狼狽前來。當即驚問來意,蕭曹二人齊聲道:『前請縣令召公,原期待公舉事,不意縣令忽有悔意,竟疑我等召公前來,將有他變,特下令閉守城門,將要誅我兩人,虧得我兩人聞風先逃,逾城而出,尚得苟延生命。現只有速圖良策,保我家眷了。』
邦笑答道:『承蒙兩公不棄,屢次照拂,我怎得不思報答?幸部眾已有百人,且到城下察看形勢,再作計較。』
蕭曹二人,遂與邦復返,同至沛縣城下。城門尚是關著,無從闖入。蕭何道:『城中百姓,未必盡服縣令,不若先投書函,叫他殺令自立,免受秦毒。可惜城門未開,無法投遞,這卻如何是好?』
劉邦道:『這有何難?請君速即繕書,我自有法投入。』
蕭何聽著,急忙草就一書,遞與劉邦。邦見上面寫著道:
天下苦秦久矣!今沛縣父老,雖爲沛令守城,然諸侯並起,必且屠沛。爲諸父老計,不若共誅沛令,改擇子弟可立者以應諸侯,則家室可完!不然,父子俱屠無益也。
邦約略閱過,便道:『寫得甚好!』
便將書加封,自帶弓箭,至城下呼守卒道:『爾等毋徒自苦,請速看我書,便可保住全城生命。』
說罷,即把書函系諸箭上,用弓搭著,颼的一聲,已將箭干射至城上。城上守卒,見箭上有書,取過一閱,卻是語語有理,便下城商諸父老。父老一體贊成,竟率子弟們攻入縣署,立把縣令殺死,然後大開城門,迎邦入城。
邦集眾會議,商及善後方法,眾願推邦爲沛令,背秦自主。邦慨然道:『天下方亂,群雄並起,今若置將不善,一敗塗地,悔何可追?我非敢自愛,恐德薄能鮮,未能保全父老子弟,還請另擇賢能,方足圖謀大事。』
眾見邦有讓意,因更推蕭何曹參,蕭曹統是文吏出身,未嫻武事,只恐將來無成,誅及宗族,因力推劉邦爲主,自願爲輔。邦仍然推辭,諸父老同聲說道:『平生素聞劉季奇異,必當大貴,且我等已問過卜筮,莫如季爲最吉,望勿固辭!』
邦還想讓與別人,偏大眾俱不敢當,只好毅然自任,應允下去。眾乃共立劉邦爲沛公,是時劉邦年已四十有八了。
九月初吉,邦就沛公職,祠黃帝,祭蚩尤,殺牲釁鼓,特製赤旗赤幟,張掛城中。他因前時斬蛇,老嫗夜哭,有赤帝子斬白帝子語,故旗幟概尚赤色。即授蕭何爲丞,曹參爲中涓,樊噲爲舍人,夏侯嬰爲太僕,任敖等爲門客。部署既定,方議出兵。
看官聽說:自劉邦做了沛公,史家統稱沛公二字,作爲代名,小子此後敘述,也即稱爲沛公,不稱劉邦了。
沛公令蕭何曹參,收集沛中子弟,得二三千人,出攻胡陵方與,俱縣名,方音旁,與音豫。命樊噲夏侯嬰爲統將,所過無犯。胡陵方與二守令,不敢出戰,但閉城守著。噲與嬰正擬進攻,忽接到沛公命令,乃是劉媼去世,宜辦理喪葬,未遑治兵,因召二人還守豐鄉。二人不好違命,只得率眾還豐。沛公至豐治喪,暫將軍事擱起。那故楚會稽郡境內,又出了項家叔侄,戕吏起事,集得子弟八千人,橫行吳中。敘出項氏叔侄,筆亦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