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適趙將李良,自常山還報,謂已略定常山,因來復命。趙王復使良往略太原,進至井陘。井陘爲著名關塞,險要得很,秦用重兵扼守,阻住良軍。良引兵到了關下,正擬進攻,偏有秦使到來,遞入一書,書面並不加封,由良順手取出一紙,但見上面寫著,竟是秦二世的諭旨。略云:
皇帝賜諭趙將李良:
良前曾事朕,得膺貴顯,應知朕待遇之隆,不應相負。今乃背朕事趙,有乖臣誼,若能翻然知悔,棄趙歸秦,朕當赦良罪,並予貴爵,朕不食言!
李良看罷,未免心下加疑。他本做過秦朝的官員,只因位居疏遠,乃歸附趙國,願事趙王。此次由二世來書,許賜官爵,究竟是事趙呢?還是事秦呢!那知這封書信,並不由二世頒給,乃是守關秦將,假託二世諭旨,誘惑李良,且故意把書不封,使他容易漏泄,傳入趙王耳中,令彼相疑,這就叫做反間計呢。李良不知是計,想了多時,方得著一條主意。當下遣回秦使,自引兵徑回邯鄲,且到趙王處申請添兵,再作計較。
一路行來,距邯鄲只十餘里,遙見有一簇人馬,吆喝前來,當中擁著鑾輿,前後有羽扇遮蔽,男女僕從,環繞兩旁,仿佛似王者氣象。暗想這種儀仗,除趙王外還有何人?遂即一躍下馬,伏謁道旁,那車馬疾馳而至,頃刻間已到李良面前,良不敢抬頭,格外俯伏,口稱臣李良見駕。道言甫畢,即聽車中傳呼,令他免禮。良才敢昂起頭來,約略一瞧,車中並不是趙王,乃是一個華裝炫服的婦人。正要開口啟問,那車馬已似風馳電掣一般,向前自去。李良勃然起立,顧問從吏道:『適才經過的車中,究系何人坐著?』
有數人認得是趙王胞姊,便據實相答。良不禁羞慚滿面,且愧且忿道:『王姊乃敢如此麼?』
旁有一吏接口道:『天下方亂,群雄四起,但教才能邁眾,便可稱尊。將軍威武出趙王右,趙王尚且優待將軍,不敢怠慢,今王姊乃一女流,反敢昂然自大,不爲將軍下車,將軍難道屈身婦女,不思雪恥麼?』
這數語激動李良怒氣,越覺憤憤不平,便下令道:『快追上前去,拖落此婦,一泄我恨!』
說著,便奮身上馬,加鞭疾走。部眾陸續繼進,趕了數里,竟得追著王姊的車馬,就大聲呼喝道:『大膽婦人,快下車來!』
王姊車前的侍從,本沒有什麼驍勇,不過擺個場面,表示雌威。既見李良引眾趕來,料他不懷好意,統嚇得戰戰兢兢。有幾個膽子稍大的,還道李良不識王姊,因此撒野,遂撐著喉嚨,朗聲答道:『王姊在此,汝是何人,敢來戲侮?』
李良叱道:『甚麼王姊不王姊?就使趙王在此,難道敢輕視大將不成!』
一面說,一面拔出佩劍,橫掠過去,砍倒了好幾人。部眾又揚聲助威,霎時間把王姊侍從,盡行嚇散。王姊素來嗜酒,此次出遊郊外,正是爲飲酒起見。她已喝得醉意醺醺,所以前遇李良,視作尋常小吏,未嘗下車。邯鄲城內豈無美酒,且身爲王姊,何求不得,必要出城覓飲,真是自來送死!偏偏弄成大錯,狹路中碰著冤家,竟至侍從逃散,單剩了孤身隻影,危坐車中。正在沒法擺布,見李良已躍下了馬,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向她一抓。她便身不由主,被良抓出,摔在地上,跌得一個半死半活。是喝酒的回味。發也散了,身也疼了,淚珠兒也流下來了,索性拼著一死,痛罵李良。良正忿不可耐,怎忍被她辱罵?便舉劍把她一揮,斷送性命。好去做女酒鬼了。
王姊既死,良已知闖了大禍,還是先發制人,乘著趙王尚未知曉,一口氣跑到邯鄲。邯鄲城內的守兵,見是李良回來,當然放他進城,他竟馳入王宮,去尋趙王武臣。武臣毫不預防,見良引眾進來,不知爲著何事,正要向良問明,良已把劍砍到,一時不及閃避,立被劈死。宮中衛兵,突然遭變,統皆逃去。
良又搜殺宮中,把趙王武臣家眷,一體屠戮,再分兵出宮,往殺諸大臣,左丞相邵騷,也冤冤枉枉的死於非命。不良如此,如何名良!只右丞相張耳,大將軍陳余,已得急足馳報,溜出城門,不遭毒手。兩人素有聞望,爲眾所服,所以城中逃出的兵民,陸續趨附。
才過了一二日,已聚了數萬人,兩人便想編成隊伍,再入邯鄲,替趙王武臣報仇,適有張耳門客,爲耳獻謀道:『公與陳將軍,均系梁人,羈居趙地,趙人未必誠心歸附。爲兩公計,不如訪立趙後,由兩公左右夾輔,導以仁義,廣爲號召,方可掃平亂賊,得告成功。』
張耳也覺稱善,轉告陳余,余亦贊成。乃訪得故趙後裔,叫做趙歇,立爲趙王,暫居信都。那李良已據住邯鄲,脅迫居民,奉他爲主,遂部署徒眾,增募兵勇,約得一二萬人,即擬往攻張耳陳余,會聞張陳復立趙王歇,傳檄趙地,料他必來報復,還是趕早發兵,往攻信都,較占先著。主見已定,當即率兵前往,倍道亟進。
張耳陳余,正思出擊邯鄲,巧值李良自來討戰,便由張耳守城,陳余出敵。安排妥當,余即領兵二萬,開城前行,約越數里,已與李良相遇。兩陣對圓,兵刃相接,彼此才經戰鬥,李良麾下的人馬,已多離叛,四散奔逃。看官聽說!師直爲壯,曲爲老,本是兵法家的恆言。李良已爲趙臣,無端生變,入弒趙王,並把趙王家眷,屠戮殆盡,這乃大逆不道的行爲。時局雖亂,公論難逃,人人目李良爲亂賊,不過邯鄲城內的百姓,無力抵禦,只好勉強順從。良尚自鳴得意,引眾攻入,怎能不潰?
張耳陳余,本來是有些名聲,更且此番出師,純然爲主報仇,光明坦白,又擁立一個趙歇,不沒趙後,足慰趙人想望,因此同心同德,一古腦兒殺將上去。李良抵當不住,部眾四竄,各自逃生。陳余見良軍敗退,趁勢追擊,殺得良軍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李良也逃命要緊,奔回邯鄲。尚恐陳余前來攻城,支持不住,不若依了秦二世的來書,投降秦朝。當下派將守城,自率親兵數百人,徑至秦將章邯營中,屈膝求降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人心叵測最難防,挾刃公然弒趙王;
只是輿情終未服,戰場一鼓便逃亡。
欲知章邯駐兵何地,待至下回敘明。
趙王武臣,爲燕所拘,張耳陳餘二人,竭畢生之智力,終不能迎還趙王,而大功反出一廝卒,可見皂隸之中,未嘗無才,特爲君相者不善訪求耳。史稱廝卒御歸趙王,不錄姓氏,良由廝卒救王以後,未得封官,仍然湮沒不彰,故姓氏無從考據耳。夫有救主之大功,而不知特別超擢,此趙王武臣之所以終亡也。趙王姊出城游宴,得罪李良,既致殺身,並致亡國,古今來之破家復國者,往往由於婦人之不賢,然亦由君主之不知防閒,任彼所爲,因至釀成巨釁。故武臣之死,釁由王姊,實即武臣自取之也,於李良乎何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