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先是陳令宋留,奉勝軍令,率兵往略南陽,西指武關,至勝已被殺,秦軍復將南陽奪去,截住宋留歸路。留進退失據,奔還新蔡,又遭秦軍邀擊,苦不能支,只好乞降。章邯以宋留本爲陳令,不能死難,反爲陳勝攻秦,罪無可恕,因將留捆縛起來,囚解進京。二世向來苛酷,命處極刑,車裂以徇。各郡縣官吏,得此風聲,引爲大戒,既已叛秦自主,不得不堅持到底,誓死拒秦。
秦嘉等聞陳勝已死,求得楚族景駒,奉爲楚王,自引兵略方與城,攻下定陶,且遣公孫慶往齊,欲與齊王田儋,合兵御秦。田儋尚未知陳勝死狀,遂向慶詰責道:『我聞陳王戰敗,生死未卜,怎得另立楚王,且何不向我請命,竟敢擅立呢!』
慶不肯少屈,也大聲對答道:『齊未嘗向楚請命,自立爲王,楚何必向齊請命,方得立王呢!況楚首先起兵,西攻暴秦,諸侯應該服從楚令,奈何反欲楚聽齊命呢?』
田儋聽他言語不遜,勃然怒起,竟命將慶推出斬首,不肯發兵助楚。
那呂臣既據陳縣,也假楚字爲名,號令人民。秦將章邯,連下各地,軍威大震,又收得趙將李良,自往邯鄲,徙趙民至河內,毀去城郭,隨處部署,無暇親攻二楚。回應前回李良降秦事。 但遣左右校秦官名。引兵擊陳。呂臣出戰敗績,引兵東走,途次遇見一彪人馬,爲首一員猛將,面有刺文,生得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麾下兵士,統用青布包頭,不似秦軍模樣。料知他是江湖梟桀,乘亂起事,與秦抗衡,當下停住下馬,拱手問訊。來將卻也知禮,在馬上欠身相答,彼此各通姓名,才知來將叫做黥布。如聞其聲。呂臣從未聞有黥姓,不禁相訝,及黥布詳敘本末,方得真相。當由呂臣邀布爲助,反攻秦軍。布慨然樂允,因與呂臣一同北行。
看官欲知黥布履歷,待小子演述出來。布系六縣人氏,本來姓英,少時遇一相士,諦視布面,許爲豪雄,且與語道:『當先受黥刑,然後得王。』
布半疑半信,唯恐他日受黥,特改稱黥布,謀爲厭解。偏偏厭解無效,過了數載,年已及壯,竟至犯法論罪,被秦吏捉入獄中,讞定黥刑,就布面上刺成數字,且充發驪山作工。布欣然笑道:『相士謂我當刑而王,莫非我就要做王了!』
旁人聽了,都相嘲諷,布毫不動怒,竟啟行到了驪山。驪山役徒,不下數十萬名,有幾個驍悍頭目,材技過人,布盡與交好,結爲至友。當即密謀逃亡,乘隙偕行,輾轉遁入江湖,做了一班亡命奴。及陳勝發難,也想起應,只因朋輩寥寥,不過三五十人,如何舉事!聞得番陽番音婆,即今之鄱陽縣。令吳芮,性情豪爽,喜交賓客,隨即隻身往謁,勸他起兵。吳芮見他舉止不凡,論斷有識,不覺改容相待,留居門下。嗣復面試技藝,又是拳棒精通,弓馬純熟,引得吳芮格外器重,願招布爲快婿,諏吉成禮。一個是壯年俊傑,出色當行,一個是仕女班頭,及時許嫁,兩人做了並頭蓮,真箇是郎才女貌,無限歡娛。艷語奪目。
惟布具有大志,怎肯在溫柔鄉中,消磨歲月,當下招引舊侶,併集番陽,即向吳芮借兵,出略江北,可巧碰著了楚將呂臣,互談心曲,布毫不躊躇,願助呂臣一臂之力,奪還陳縣。呂臣喜出望外,便合兵還陳,再與秦軍交戰,秦軍無戰不勝,無攻不克,偏遇了這位黥將軍,執槊飛舞,無論如何勇力,不敢進前,並且黥布麾下的弁目,亦無一弱手,東衝西突,殺人如麻,呂臣也麾眾繼進,立將秦陣踹破,掃將過去,趕得一個不留。
秦左右校統已竄去,由呂臣收還陳城,邀入黥布,置酒高會。歡宴了好幾天,布不屑安居,便與呂臣作別,率徒眾東去。適項梁叔侄,渡江西指,聲威傳聞遠近,布亦樂得相從,遂徑詣項氏營中,願爲屬將。項梁方招攬英雄,那有不收納的道理,惟項氏西向的原因,卻也有一人引他出來。
當時有一廣平人召平,曾爲陳勝屬將,往攻廣陵,旬月未下。會接陳勝死耗,自知孤軍難恃,恐爲秦軍所乘,乃渡江東下,偽稱陳王尚在,矯命拜項梁爲上柱國,且傳語道:『江東已定,請即西向擊秦!』
梁信爲真言,就帶了八千子弟,逾江西行。沿途有許多難民,扶老攜幼,向前急趨。梁未識何因,遂命左右追捉數人,問明意見。難民答道:『現聞東陽縣令,爲眾所戕,另立令史陳嬰。陳公素來長厚,體恤民艱,小民等所以前往,求他保護,免得受殃。』
梁不禁驚嘆道:『東陽有這般賢令史麼?我當先與通問,邀他同往攻秦,方爲正當辦法。』
說罷,遂將難民縱去,自命屬吏繕就一書,招致陳嬰,派人持去。
嬰平日循謹,爲邑人所推重,自經東陽亂起,避居家中,不欲與聞。偏東陽少年,聚積至數千人,殺死縣令,公議立嬰,統至嬰門固請,定要他出來統眾。嬰固辭不獲,只得出詣縣署,妥爲約束。並將縣令遺屍埋葬。遠近聞嬰賢名,爭先趨附,越數日即得二萬人。眾又欲推嬰爲王,嬰不敢遽允,立白老母,母搖首道:『自從我爲汝家婦,從不聞汝家先代出一貴人,可見汝家向來寒微,沒有聞望。今汝投效縣中,又不過一尋常小吏,徒靠著平生忠厚,與人無忤,方得大眾信從。但忠厚二字,只能勉強自守,不能突然興國,若驟得大名,非但不能享受,轉恐惹出禍殃,況且天下方亂,未知瞻烏所止,汝斷不可行險僥倖,自取後悔!我爲汝計,不如擇主往事,有所依附,事成可得封賞,事敗容易逃亡,省得被人指名,這還是處亂知幾的方法呢!』如此審慎,才不愧爲母教。
嬰唯唯而出,決意不受王號,但自稱東陽縣長。適項梁遣使到來,遞入梁書,由嬰展閱一周,便召集屬吏部兵,開言曉諭道:『今項氏致書相招,欲我與他連和,合兵西向,我想項氏世爲楚將,素有威名,項梁叔侄,又是英武絕倫,不愧將種,我等欲舉大事,非與他叔侄連合,終恐無成。看來不如依書承認,徙倚名族,然後西向攻秦,不患不能成事了!』
眾人聽得嬰言,頗有至理,且聞項氏叔侄,英名蓋世,勢難與敵,還是先機趨附,保全城池爲是。乃齊聲稱善,各無異言。嬰就寫好復書,先遣來使返報。旋即持了軍籍,赴項梁營,願率部眾相依,悉聽指揮。
項梁大喜,受嬰軍籍,仍令嬰自統部眾。不過出兵打仗,總要稟承項氏,方好遵行。這乃是主權所關,不足深怪。項梁遂與嬰合兵渡淮,並得黥布相從,已約有四五萬人。嗣復來了一位蒲將軍,也有一二萬部眾,投附項梁。史記不載蒲將軍姓名,故本書亦從闕略。於是項梁屬下的兵士,差不多有六七萬名,一古腦兒會齊下邳,探聽前途消息,再定行止。忽有探卒走報,乃是秦嘉駐兵彭城,不容大軍過去。
項梁聽說,遂召諭將士道:『陳王首先起事,攻秦失利,未即死亡,秦嘉乃遽背陳王,擅立景駒,這便叫做大逆不道,諸君當爲我努力,往誅此賊!』
道言未絕,各將士已齊聲應令,便排好隊伍,執定兵械,一聲炮響,好似潮水奔赴,爭向彭城殺去。小子有詩詠道:
八千子弟渡江來,一鼓便將偽楚摧;
若使到頭無誤事,聲威原足挾風雷。
欲卻勝負如何,待至下回詳敘。
歷朝革命,首事者往往無成,而勝廣之名爲益著,即其敗亡也亦甚速。廣不足道耳。陳勝以隴上耕傭,一呼而起,集眾數萬,據陳稱王,何興之暴也?厥後各軍連敗,秦兵相逼,勝不能一戰,竟死於御者之手,又何其憊也!史稱其濫殺故人,苛待屬吏,遂至眾叛親離,以底於亡,此固不可謂非陳勝之定評,然自來真主出現,必有首事者爲之先驅,首事者死,而真主乃得收功,項氏且不能據有海內,遑論一陳勝乎?若陳嬰母其知此道矣,誡嬰稱王,囑使依人,寧辭大名,免遭大禍。莫謂巾幗中必無智者,嬰母固前事之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