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羽也不加阻,一任项庄自舞。庄执剑在手,运动掌腕,往来盘旋。良见庄所执剑锋,近向沛公,慌忙顾视项伯。项伯已知良意,也起座出席道:“剑须对舞方佳。”
说着,即拔剑出鞘,与庄并舞,一个是要害死沛公,一个是要保护沛公,沛公身旁,全仗项伯一人挡住,不使项庄得近,因此沛公不致受伤。但沛公已惊慌得很,面色或红或白,一刻数变。张良瞧着,亦替沛公着急,即托故趋出帐外。见樊哙正在探望,便与语道:“项庄在席间舞剑,看他意思,欲害沛公。”
哙跃起道:“依此说来,事已万急了!待我入救罢!”
张良点首。哙左手持盾,右手执剑,闯将进去。帐前卫士,看了樊哙形状,还道他要去动武,当然出来拦住。哙本来力大,再加此时拼出性命,不管甚么利害,但向前乱撞乱推,格倒卫士数人,得了一条走路,竟至席前,怒发上冲,嗔目欲裂。项庄项伯,见有壮士突至,都停住了剑,呆呆望着。项羽倒也一惊,便问哙道:“汝是何人?”
哙正要答言,张良已抢步趋入,代哙答道:“这是沛公参乘樊哙。”
项羽随口赞道:“好一个壮士!可赐他卮酒彘肩。”
左右闻命,便取过好酒一斗,生猪蹄一只,递与樊哙。哙横盾接酒,一口喝干,复用刀切肉,随切随食,顷刻亦尽。屠狗英雄,自然能食生肉。乃向羽拱手称谢。
项羽复问道:“可能再饮否?”
哙朗声答道:“臣死且不避,卮酒何足辞!”
羽又问道:“汝欲为谁致死?”
哙正色道:“秦为无道,诸侯皆叛,怀王与诸将立约,先入秦关,便可称王。今沛公首入咸阳,未称王号,独在霸上驻扎,风餐露宿,留待将军,将军不察,乃听信小人,欲杀功首,这与暴秦何异?臣窃为将军不取呢!惟臣未奉传宣,遽敢突入,虽为沛公诉枉而来,究竟是冒渎尊严,有干禁令,臣所以谓死且不避,还请将军鉴原!”
羽无言可答,只好默然。
张良又目视沛公,沛公徐起,伪说如厕,且叱樊哙出外,不必在此絮聒。哙因即随同出帐。既至帐外,张良也即出来,劝沛公速回霸上,勿再停留。沛公道:“我未曾辞别,怎得遽去?”
张良道:“项羽已有醉意,不及顾虑,公此时不走,尚待何时?良愿代公告辞。惟公随身带有礼物,请取出数件,留作赠品便了。”
沛公乃取出白璧一双,玉斗一双,交与张良,自己另乘一马,带了樊哙,及随员三人,改从间道行走,驰回霸上。独张良一人留着,迟迟步入,再见项羽。真好大胆。
羽据席坐着,但觉得醉眼朦胧,似寐非寐,好一歇方才旁顾道:“沛公到何处去了?如何许久不回!”他已去远,不劳费心。
良故意不答。项羽因使都尉陈平,出寻沛公。既而陈平入报,谓沛公车从尚在,只沛公不见下落。羽乃问张良道:“沛公如何他去?”
良答道:“沛公不胜酒力,未能面辞,谨使良奉上白璧一双,恭献将军,还有玉斗一双,敬献范将军!”
说着,即将白璧玉斗取出,分头献上。项羽瞧着一双白璧,确是光莹夺目,毫无瘢点,不由的心爱起来,便即取置席上,且顾问张良道:“沛公现在何处?”
良直说道:“沛公自恐失仪,致被将军督责,现已脱身早去,此时已可还营了。”
羽愕问道:“为何不告而去?”
良又道:“将军与沛公情同兄弟,谅不致加害沛公;惟将军部下,或与沛公有隙,想将沛公杀害,嫁祸将军。将军今日,初入咸阳,正应推诚待人,下慰物望,为何要疑忌沛公,阴谋设计?沛公若死,天下必讥议将军,将军坐受恶名,诸侯乐得独立。譬如卞庄刺虎,一计两伤,沛公不便明言,只好脱身避祸,静待将军自悟。将军英武天纵,一经返省,自然了解,岂尚至责备沛公么?”好似为项羽画策,妙甚。
项羽躁急多疑,听了张良说话,反致疑及范增,向他注视。增因计不得行,已是说不出的懊恼,再见项羽顾视,料他起了疑心,禁不住怒上加怒,气上加气,当即取过玉斗,掷置地上,拔剑砍破,且目视项庄,恨恨说道:“唉!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项王天下,必是沛公,我等将尽为所虏哩!”
项羽见增动怒,不欲与较,起身拂袖,向内竟入。范增等也即趋出,只项伯张良,相顾微笑,徐徐引退。到了营外,良谢过项伯,召集随从人员,一径回去。是时沛公早回霸上,唤过左司马曹无伤,责他卖主求荣,罪在不赦。无伤不能抵赖,垂首无言,当被沛公喝令推出,枭首正法。待张良等还营报闻,沛公喜惧交并,且再驻扎霸上,徐作计较。
过了数日,项羽自鸿门入咸阳,屠戮居民,杀死秦降王子婴,及秦室宗族,所有秦宫妇女,秦库货币,一古脑儿劫取出来,自己收纳一半,余多分给将士。最可怪的是将咸阳宫室,付诸一炬,无论什么信宫极庙,及三百余里的阿房宫,统共做了一个火堆。今日烧这处,明日烧那处,烟焰蔽天,连宵不绝,一直过了三个月,方才烧完。可怜秦朝数十年的经营,数万人的构造,数万万的费用,都成了眼前泡影,梦里空花!秦固无谓,项羽尤觉无谓。
羽又令兵士三十万名,至骊山掘始皇墓,收取圹内货物,输运入都,足足搬了一月。只剩下一堆枯骨,听他抛露,此外搜刮净尽,毫不遗留。厚葬何益。本来咸阳四近,是个富庶地方,迭经秦祖秦宗,创造显庸,备极繁盛。此次来了一个项羽,竟把他全体残破,弄得流离满目,荒秽盈途。羽为了一时意气,任意妄行,及见咸阳已成墟落,也觉没趣,不愿久居,便欲引众东归。
适有韩生入见,劝羽留都关中,且向羽说道:“关中阻山带河,四塞险阻,地质肥饶,真是天府雄国,若就此定都,便好造成霸业了。”
羽摇首道:“富贵不归故乡,好似衣锦夜行,何人知晓?我已决计东归哩!”
韩生趋出,顾语他人道:“我闻里谚有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日果然相验,才知此言不虚了。”
那知为了这语,竟有人传报项羽,羽即命将韩生拿到,剥去衣服,掷入油锅,用了烹燔的方法,把韩生炙成烧烤。看官试想,惨不惨呢!羽之暴且过亡秦。
羽既烹韩生,便想起程,转思沛公尚在霸上,我若一走,他便名正言顺的做了秦王,如何使得?看来不如报知怀王,请他改过前约,方好将沛公调徙远方,杜绝后患。于是派使东往,嘱他密请怀王,毋如前约。待使人去后,眼巴巴的望着复报,好容易盼到回音,乃是怀王不肯食言,仍将如约二字,作了复书。
羽顿时动恼,召集诸将与议道:“天下方乱,四方兵起,我项家世为楚将,所以权立楚后,仗义伐秦。但百战经营,全出我叔侄两人,及将相诸君的劳力。怀王不过一个牧竖,由我叔父拥立,暂畀虚名,毫无功业,怎得自出主见,分封王侯?今我不废怀王,也算是始终尽道,若诸君披坚执锐,劳苦三年,怎得不论功行赏,裂土分封?诸君可与我同意否?”
诸将皆畏项羽,且各有王侯希望,当然齐声答应,各无异词。项羽又道:“怀王究系我主子,应该尊他帝号,我等方可为王为侯。”何必尊牧儿为帝,不如废去了他,较为直捷。
众又同声称是。羽遂决称怀王为义帝,另将有功将士,按次加封。惟第一个分封出去,已觉有些为难,先不免踌躇起来。正是:
只手难遮天下目,分封要费个中思。
毕竟项羽欲封何人,须待踌躇,小子且暂停一停,俟至下回发表。
沛公身入鸿门,为生平罕有之危机,项羽令焚秦宫,为史册罕有之大火,于此见刘项之成败,即定楚汉之兴亡,鸿门一宴,沛公已在项氏掌握,取而杀之,反手事耳。乃有项伯为之救护,有张良樊哙为之扶持,卒使项羽不能逞其勇,范增不能施其智,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天不欲死沛公,羽与增安得而杀之?若羽之焚秦宫,愚顽实甚,秦宫之大,千古无两,材料无不值钱,散给民生,正足嘉惠黎庶,焚之果何为者?武王灭纣,不闻举纣宫而尽焚之,越王沼吴,又不闻举吴台而尽焚之,羽果何心,付诸一炬?甚且杀子婴,屠咸阳,掘始皇冢,烹韩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安往而不败亡耶?秦之罪上通于天,羽且过之,故秦尚能传至二世,而羽独及身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