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甫经趋出,那吕媭已经进来,至吕后前哭诉哙冤。并言陈平实主谋杀哙,应该加罪。吕后怫然道:“汝亦太错怪好人,他要杀哙,哙死久了,为何把他押解进来?”
吕媭道:“他闻先帝驾崩,所以变计,这正是他的狡猾,不可轻信。”
吕后道:“此去到燕,路隔好几千里,往返须阅数旬,当时先帝尚存,曾命他立斩哙首,他若斩哙,亦不得责他专擅。奈何说他闻信变计呢?况汝我在都,尚不能设法解救,幸得他保全哙命,带同入京,如此厚惠,正当感谢,想汝亦有天良,为什么恩将仇报哩?”
这一番话,驳得吕媭哑口无言,只好退去。未几樊哙解到,由吕后下了赦令,将哙释囚。哙入宫拜谢,吕后道:“汝的性命,究亏何人保护?”
哙答称是太后隆恩。吕后道:“此外尚有他人否?”
哙记起陈平附耳密言,自然感念,便即答称陈平。吕后笑道:“汝倒还有良心,不似汝妻痴狂哩!”都不出陈平所料。
哙乃转向陈平道谢。聪明人究占便宜,平非但无祸,反且从此邀宠了。
惟吕太后既得专权,自思前时谋诛诸将,不获告成,原是无可如何,若宫中内政,由我主持,平生所最切齿的,无过戚姬,此番却在我手中,管教她活命不成。当下吩咐宫役,先将戚姬从严处置,援照髠钳为奴的刑律,加她身上。可怜戚姬的万缕青丝,尽被宫役拔去,还要她卸下宫装,改服赭衣,驱入永巷内圈禁,勒令舂米,日有定限。戚姬只知弹唱,未娴井臼,一双柔荑的玉手,怎能禁得起一个米杵?偏是太后苛令,甚是森严,欲要不遵,实无别法。何不自尽。没奈何勉力挣扎,携杵学舂,舂一回,哭一回,又编成一歌,且哭且唱道: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相伍!相离三千里,谁当使告汝!
歌中寓意,乃是纪念赵王如意,汝字就指赵王。不料被吕太后闻知,愤然大骂道:“贱奴尚想倚靠儿子么?”
说着,便使人速往赵国,召赵王如意入朝。一次往返,赵王不至,二次往返,赵王仍然不至。吕太后越加动怒,问明使人,全由赵相周昌一人阻往。昌曾对朝使道:“先帝嘱臣服事赵王,现闻太后召王入朝,明明是不怀好意,臣故不敢送王入都。王亦近日有病,不能奉诏,只好待诸他日罢!”
吕太后听了,暗思周昌作梗,本好将他拿问,只因前时力争废立,不为无功,此番不得不略为顾全,乃想出一调虎离山的法儿,征昌入都,昌不能不至。及进谒太后,太后怒叱道:“汝不知我怨戚氏么?为何不使赵王前来?”
昌直言作答道:“先帝以赵王托臣,臣在赵一日,应该保护一日,况赵王系嗣皇帝少弟,为先帝所钟爱。臣前力保嗣皇帝,得蒙先帝信任,无非望臣再保赵王,免致兄弟相戕,若太后怀有私怨,臣怎敢参预?臣唯知有先帝遗命罢了!”
吕太后无言可驳,叫他退出,但不肯再令往赵。一面派使飞召赵王,赵王已失去周昌,无人作主,只得应命到来。
是时惠帝年虽未冠,却是仁厚得很,与吕后性情不同。他见戚夫人受罪司舂,已觉太后所为,未免过甚。至赵王一到,料知太后不肯放松,不如亲自出迎,与同居住,省得太后暗中加害。于是不待太后命令,便乘辇出迓赵王。可巧赵王已至,就携他上车,一同入宫,进见太后。太后见了赵王,恨不得亲手下刃,但有惠帝在侧,未便骤然发作,勉强敷衍数语。惠帝知母不欢,即挈赵王至自己宫中。好在惠帝尚未立后,便教他安心住着,饮食卧起,俱由惠帝留心保护。好一个阿哥,可惜失之柔弱。
赵王欲想一见生母,经惠帝婉言劝慰,慢慢设法相见。毕竟赵王年幼,遇事不能自主,且恐太后动怒,只好含悲度日。太后时思害死赵王,惟不便与惠帝明言,惠帝也不便明谏太后,但随时防护赵王。
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惠帝虽爱护少弟,格外注意,究竟百密也要一疏,保不定被他暗算。光阴易过,已是惠帝元年十二月中,惠帝趁着隆冬,要去射猎,天气尚早,赵王还卧着未醒,惠帝不忍唤起,且以为稍离半日,谅亦无妨,因即决然外出。待至射猎归来,赵王已七窍流血,呜呼毕命!惠帝抱定尸首,大哭一场,不得已吩咐左右,用王礼殓葬,谥为隐王。后来暗地调查,或云鸩死,或云扼死,欲要究明主使,想来总是太后娘娘,做儿子的不能罪及母亲,只好付诸一叹!惟查得助母为虐的人物,是东门外一个官奴,乃密令官吏搜捕,把他处斩,才算为弟泄恨,不过瞒着母后,秘密处治罢了。
哪知余哀未了,又起惊慌,忽有宫监奉太后命,来引惠帝,去看“人彘”。惠帝从未闻有“人彘”的名目,心中甚是稀罕,便即跟着太监,出宫往观。宫监曲曲折折,导入永巷,趋入一间厕所中,开了厕门,指示惠帝道:“厕内就是‘人彘’哩。”
惠帝向厕内一望,但见是一个人身,既无两手,又无两足,眼内又无眼珠,只剩了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那身子还稍能活动,一张嘴开得甚大,却不闻有甚么声音。看了一回,又惊又怕,不由的缩转身躯,顾问宫监,究是何物?宫监不敢说明,直至惠帝回宫,硬要宫监直说,宫监方说出戚夫人三字。一语未了,几乎把惠帝吓得晕倒,勉强按定了神,要想问个底细。及宫监附耳与语,说是戚夫人手足被断,眼珠挖出,熏聋两耳,药哑喉咙,方令投入厕中,折磨至死。惠帝不待说完,又急问他“人彘”的名义,宫监道:“这是太后所命,宫奴却也不解。”
惠帝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狠心的母后,竟令我先父爱妃,死得这般惨痛么?”说也无益。
说着,那眼中也不知不觉,垂下泪来。随即走入寝室,躺卧床上,满腔悲感,无处可伸,索性不饮不食,又哭又笑,酿成一种呆病。宫监见他神色有异,不便再留,竟回复太后去了。
惠帝一连数日,不愿起床,太后闻知,自来探视,见惠帝似傻子一般,急召医官诊治。医官报称病患怔忡,投了好几服安神解忧的药剂,才觉有些清爽,想起赵王母子,又是呜咽不止。吕太后再遣宫监探问,惠帝向他发话道:“汝为我奏闻太后,此事非人类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可请太后自行主裁罢!”
宫监返报太后,太后并不悔杀戚姬母子,但悔不该令惠帝往看“人彘”,旋即把银牙一咬,决意照旧行去,不暇顾及惠帝了。小子有诗叹道:
娄猪未定寄豭来,人彘如何又惹灾!
可恨淫妪太不道,居然为蜴复为虺。
欲知吕太后后来行事,且看下回再叙。
有史以来之女祸,在汉以前,莫如褒妲。褒妲第以妖媚闻,而惨毒尚不见于史。自吕雉出而淫悍之性,得未曾有,食其可私,韩彭可杀,甚且欲尽诛诸将,微郦商,则冤死者更不少矣。厥后复鸩死赵王,惨害戚夫人,虽未始非戚氏母子之自取,而忍心辣手,旷古未闻,甚矣,悍妇之毒逾蛇蝎也。惠帝仁有余而智不足,既不能保全少弟,复不能几谏母后,徒为是惊忧成疾,夭折天年,其情可悯,其咎难辞,敝笱之刺,宁能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