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這楚王戊系景帝從弟,乃祖就是元王劉交,即高祖同父少弟,歿諡曰元,前文中亦曾敘過。劉交王楚二十餘年,嘗用名士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敬禮不衰。穆生素不嗜酒,交與飲時,特為置醴,借示敬意。及交歿後,長子辟非先亡,由次子郢客嗣封。郢客繼承先志,仍然優待三人。未幾郢客又歿,子戊襲爵。起初尚勉繩祖武,後來漸耽酒色,無意禮賢,就使有時召宴穆生,也把醴酒失記,不為特設。穆生退席長嘆道:『醴酒不設,王意已怠,我再若不去,恐不免受鉗楚市了。』
遂稱疾不出。申公、白生,與穆生同事多年,聞他有疾,忙往探省。既入穆生家內,穆生雖然睡着,面上卻沒有甚麼病容,當下瞧透隱情,便同聲勸解道:『君何不念先王舊德,乃為了嗣王忘醴,小小失敬,就臥病不起呢?』
穆生喟然道:『古人有言,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先王待我三人,始終有禮,無非為重道起見,今嗣王禮貌寖衰,是明明忘道了。王既忘道,怎可與他久居?我豈但為區區醴酒麼?』
申公、白生也嘆息而出,穆生竟謝病自去。不愧知機。戊不以為意,專從女色上着想,採選麗姝,終日淫樂,所以薄太后喪訃到來,並沒有甚麼哀戚,仍在後宮,倚翠偎紅,自圖快活,太傅韋孟,作詩諷諫,毫不見從,孟亦辭歸,戊以為距都甚遠,朝廷未必察覺,樂得花天酒地,娛我少年。那知被鼌錯查悉,竟乘戊入朝時,索取性命。還虧景帝不忍從嚴,但削奪東海郡,仍令回國。
錯既得削楚,複議削趙,也將趙王遂摘取過失,把他常山郡削去。趙王遂即幽王友子,見前文。又聞膠西王卬,系齊王肥第五子,見前文。私下賣爵,亦提出彈劾,削去六縣。三國已皆怨錯,惟一時未敢遽動,錯遂以為安然無忌,就好趁勢削吳。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忽來了一個蒼頭白髮的老人,踵門直入,見了錯面,即皺眉與語道:『汝莫非尋死不成?』
錯聞聲一瞧,乃是自己的父親,慌忙扶令入座,問他何故前來。錯父說道:『我在潁川家居,卻也覺得安逸,今聞汝為政用事,硬要侵削王侯,疏人骨肉,外間已怨聲載道,究屬何為?所以特來問汝!』
錯應聲道:『怨聲原是難免,但今不為此,恐天子不尊,宗廟不固。』
錯父遽起,向錯長嘆道:『劉氏得安,鼌氏心危,我年已老,實不忍見禍及身,不如歸去罷。』
此老卻也有識。錯尚欲挽留,偏他父接連搖首,揚長自去。及錯送出門外,也不見老父回顧,竟爾登車就道,一溜煙似的去了。錯還入廳中,躊躇多時,總覺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好違了父囑,壹意做去。
吳王濞聞楚趙膠西,並致削地,已恐自己波及,也要坐削。忽由都中傳出消息,說是鼌錯議及削吳,果然不出所料,自思束手待斃,終屬不妙,不如先發制人,或可泄憤。惟獨力恐難成事,總須聯絡各國,方好起兵。默計各國諸王,要算膠西王最有勇力,為眾所憚,況曾經削地,必然懷恨,何妨遣人前往,約同起事。計畫已定,即令中大夫應高,出使膠西。膠西王卬,聞有吳使到來,當即召見,問明來意。
應高道:『近日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日甚,古語有言,刮糠及米,吳與膠西,皆著名大國,今日見削,明日便恐受誅。吳王抱病有年,不能朝請,朝廷不察,屢次加疑,甚至吳王脅肩累足,尚懼不能免禍。今聞大王因封爵小事,還且被削,罪輕罰重,後患更不堪設想了。未知大王曾預慮否?』
卬答道:『我亦未嘗不憂,但既為人臣,也是無法,君將何以教我?』
應高道:『吳王與大王同憂,所以遣臣前來,請大王乘時興兵,拼生除患。』
卬不待說完,即瞿然驚起道:『寡人何敢如此!主上操持過急,我輩只有拼着一死,怎好造反呢?』
高接說道:『御史大夫鼌錯,熒惑天子,侵奪諸侯,各國都生叛意,事變已甚,今復彗星出現,蝗蟲並起,天象已見,正是萬世一時的機會。吳王已整甲待命,但得大王許諾,便當合同楚國,西略函谷關,據住滎陽敖倉的積粟,守候大王,待大王一到,並師入都,唾手成功,那時與大王中分天下,豈不甚善!』
卬聽了此言,禁不住高興起來,便即極口稱善,與高立約,使報吳王。吳王濞尚恐變卦,復扮作使臣模樣,親至膠西,與卬面訂約章。卬願糾合齊菑川膠東濟南諸國,濞願糾合楚趙諸國。彼此說妥,濞遂歸吳,卬即遣使四出,與約起事。
膠西群臣,有幾個見識高明,料難有成,向卬進諫道:『諸侯地小,不能當漢十分之二,大王無端起反,徒為太后加憂,實屬非計!況今天下只有一主,尚起紛爭,他日果僥倖成事,變做兩頭政治,豈不是越要滋擾麼!』
卬不肯從。利令智昏。旋得各使返報,謂齊與菑川膠東濟南諸國,俱願如約。卬喜如所望,飛書報吳,吳亦遣使往說楚趙。楚王戊早已歸國,正是憤恨得很,還有甚麼不允?申公、白生,極言不可,反致觸動戊怒,把二人連繫一處,使服赭衣,就市司舂。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再加諫阻,竟被戊喝令斬首。狂暴至此,不亡何待。遂調動兵馬,起應吳王,趙王遂也應許吳使,趙相建德內史王悍,苦諫不聽,反致燒死。比戊還要殘忍。於是吳楚趙膠西膠東菑川濟南七國,同時舉兵。
獨齊王將閭,前已與膠西連謀,忽覺此事不妙,幡然變計,斂兵自守。還有濟北王志,本由膠西王號召,有意相從,適值城壞未修,無暇起應,更被郎中令等將王監束,不得發兵。膠西王卬,因齊中途悔約,即與膠東菑川濟南三國,合兵圍齊,擬先把臨淄攻下,然後往會吳兵。就是失機。惟趙王遂出兵西境,等候吳楚兵至,一同西進,又遣使招誘匈奴,使為後援。
吳王濞已得六國響應,就遍征國中士卒,出發廣陵,且下令軍中道:『寡人年六十二,今自為將,少子年甫十四,亦使作前驅,將士等年齒不同,最老不過如寡人,最少不過如寡人少子,應各自努力,圖功待賞,不得有違!』
軍中聽着命令,未盡贊成,但也不能不去,只好相率西行,魚貫而出,差不多有二十萬人。濞又與閩越東越諸國,東越即東甌。通使貽書,請兵相助。閩越猶懷觀望,東越卻發兵萬人,來會吳軍。
吳軍渡過淮水,與楚王戊相會,勢焰尤威,再由濞致書淮南諸王,誘令出兵。淮南分為三國,事見前文。淮南王劉安,系厲王長冢子,尚記父仇,得濞貽書,便欲發兵,偏中了淮南相的計謀,佯請為將,待至兵權到手,即不服安命,守境拒吳。劉安不即誅死,還虧此相。
衡山王勃,不願從吳,謝絕吳使。廬江王賜,意在觀望,含糊答覆。吳王濞見三國不至,又復傳檄四方,託詞誅錯。當時諸侯王共有二十二國,除楚趙膠西膠東菑川濟南與吳同謀外,余皆裹足不前。齊燕城陽濟北淮南衡山廬江梁代河間臨江淮陽汝南廣川長沙共十五國加入同叛七國,合得二十二國。濞已勢成騎虎,也顧不得禍福利害,竟與楚王戊合攻梁國。梁王武飛章入都,火急求援,景帝聞報,不覺大驚,亟召群臣入朝,會議討逆事宜。小子有詩嘆道:
封建翻成亂國媒,叛吳牽率叛兵來,
追原禍始非無自,總為時君太好猜。
景帝會議討逆,當有一人出奏,請景帝御駕親征,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再表。
申屠嘉雖稱剛正,而性太躁急,不合為相。相道在力持大體,徒以嚴峻為事,非計也。觀其檄召鄧通,擅欲加誅,已不免失之鹵莽。幸而文帝仁柔,鄧通庸劣,故不致嫁禍己身耳,彼景帝之寬,不逮文帝,鼌錯之狡,遠過鄧通,嘉乃欲以待鄧通者待鼌錯,適見其惑也。嘔血而死得保首領,其猶為申屠嘉之幸事歟?若鄧通之不死嘉手,而終致餓斃,銅山無濟,愈富愈窮,彼之熱中富貴者,不知以通為鑑,尚營營逐逐,於朝市之間,果胡為者?吳王濞首先發難,連兵叛漢,雖鼌錯之激成,終覺野心之未饜,名不正,言不順,是而欲僥倖成功也,寧可得乎?彼楚趙膠西膠東菑川濟南諸王,則更為不度德不量力之徒,以一國為孤注,其愚更不足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