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文君並不加嗔,還道侍兒是個知心,便與她密商良法。侍兒替她設策,竟想出一條夤夜私奔的法子,附耳相告。文君記起琴心,原有中夜相從一語,與侍兒計謀暗合。情魔一擾,也顧不得甚麼嫌疑,什麼名節,便即草草裝束,一俟天晚,竟帶了侍兒,偷出後門,趁着夜間月色,直向都亭行去。
都亭與卓家相距,不過里許,頃刻間便可走到。司馬相如尚未就寢,正在憶念文君,胡思亂想,驀聞門上有剝啄聲,即將燈光剔亮,親自開門。雙扉一啟,有兩女魚貫進來,先入的乃是侍兒,繼進的就是日間所見的美人。一宵好事從天降,真令相如大喜過望,忙即至文君前,鞠躬三揖。也是一番俟門禮。文君含羞答禮,趨入內房。惟侍兒便欲告歸,當由相如向她道謝,送出門外,轉身將門掩住,急與文君握手敘情。燈下端詳,越加嬌艷,但看她眉如遠山,面如芙蕖,膚如凝脂,手如柔荑,低鬟弄帶,真箇銷魂。那時也無暇多談,當即相攜入幃,成就了一段姻緣。郎貪女愛,徹夜綢繆,待至天明,兩人起來梳洗,彼此密商,只恐卓家聞知,前來問罪,索性逃之夭夭,與文君同詣成都去了。
卓王孫失去女兒,四下找尋,並無下落,嗣探得都亭貴客,不知去向,轉至縣署訪問,亦未曾預悉,才料到寡女文君,定隨相如私奔。家醜不宜外揚,只好擱置不提。王吉聞相如不別而行,亦知他擁艷逃歸,但本意是欲替相如作伐,好教他入贅卓家,借重富翁金帛,再向都中謀事,那知他求凰甫就,遽效鴻飛,自思已對得住故人,也由他自去,不復追尋。這謝媒酒未曾吃得,當亦可惜。
惟文君跟着相如,到了成都,總道相如衣裝華美,定有些須財產,那知他家室蕩然,只剩了幾間敝屋,僅可容身。自己又倉猝夜奔,未曾多帶金帛,但靠着隨身金飾,能值多少錢文?事已如此,悔亦無及,沒奈何拔釵沽酒,脫釧易糧。敷衍了好幾月,已將衣飾賣盡,甚至相如所穿的鷫鸘裘,也押與酒家,賒取新釀數斗,肴核數色,歸與文君對飲澆愁。文君見了酒餚,勉強陪飲,至問及酒餚來歷,乃由鷫鸘裘抵押得來,禁不住淚下數行,無心下箸。相如雖設詞勸慰,也覺得無限淒涼,文君見相如為己增愁,因即收淚與語道:『君一寒至此,終非長策,不如再往臨邛,向兄弟處借貸錢財,方可營謀生計。』
相如含糊答應,到了次日,即挈文君啟程。身外已無長物,只有一琴一劍,一車一馬,尚未賣去,乃與文君一同登程,再至臨邛,先向旅店中暫憩,私探卓王孫家消息。
旅店中人,與相如夫婦,素不相識。便直言相告道:卓女私奔,卓王孫幾乎氣死,現聞卓女家窮苦得很,曾有人往勸卓王孫,叫他分財賙濟,偏卓王孫盛怒不從,說是女兒不肖,我不忍殺死,何妨聽她餓死。如要我賙給一錢,也是不願云云。相如聽說,暗思卓王孫如此無情,文君也不便往貸。我已日暮途窮,也不能顧着名譽,索性與他女兒拋頭露面,開起一爿小酒肆來,使他自己看不過去,情願給我錢財,方作罷論。
主見已定,遂與文君商量,文君到了此時,也覺沒法,遂依了相如所言,決計照辦。文君名節,原不足取,但比諸朱買臣妻,還是較勝一籌。相如遂將車馬變賣,作為資本,租借房屋,備辦器具,居然擇日開店,懸掛酒旗。店中雇了兩三個酒保,自己也充當一個腳色,改服犢鼻褌, 即短腳褲。攜壺滌器,與傭保通力合作。一面令文君淡裝淺抹,當壚賣酒。系買酒之處,築土堆瓮。
頓時引動一班酒色朋友,都至相如店中,喝酒賞花。有幾人認識卓文君,背地笑談,當作新聞,一傳十,十傳百,送入卓王孫耳中。卓王孫使人密視,果是文君,惹得羞愧難堪,杜門不出。當有許多親戚故舊,往勸卓王孫道:『足下只有一男二女,何苦令文君出醜,不給多金?況文君既失身長卿,往事何須追究,長卿曾做過貴官,近因倦遊歸家,暫時落魄,家況雖貧,人才確是不弱,且為縣令門客,怎見得埋沒終身?足下不患無財,一經賙濟,便好反辱為榮了!』
卓王孫無奈相從,因撥給家童百名,錢百萬緡,並文君嫁時衣被財物,送交相如肆中。相如即將酒肆閉歇,乃與文君飽載而歸。縣令王吉,卻也得知,惟料是相如詭計,絕不過問。相如也未曾往會,彼此心心相印,總算是個好朋友呢。看到此處,不可謂非相如能屈能伸。
相如返至成都,已得僮僕資財,居然做起富家翁來,置田宅,辟園囿,就住室旁築一琴台,與文君彈琴消遣。又因文君性耽曲櫱,特向邛崍縣東,購得一井,井水甘美,釀酒甚佳,特號為文君井,隨時汲取,造酒合歡。且在井旁亦造一琴台,嘗挈文君登台彈飲,目送手揮,領略春山眉嫵。酒酣興至,翦來秋水瞳人。未免有情,願從此老。何物長卿得此艷福。只是蛾眉伐性,醇酒傷腸,相如又素有消渴病,怎禁得酒色沈迷,恬不知返,因此舊疾復發,不能起床。特敘瑣事以戒後人。虧得名醫調治,漸漸痊可,乃特作一篇【美人賦】,作為自箴。
可巧朝旨到來,召令入都,相如樂得暫別文君,整裝北上。不多日便到長安。探得邑人楊得意,現為狗監,掌上林獵犬。代為先容,所以特召。
當下先訪得意,問明大略,得意說道:『這是足下的【子虛賦】,得邀主知。主上恨不與足下同時,仆謂足下,曾為此賦,現正家居。主上聞言,因即宣召足下。足下今日到此,取功名如拾芥了。』
相如忙為道謝,別了得意。詰旦入朝,武帝見了相如,便問:『【子虛賦】是否親筆?』
相如答道:『【子虛賦】原出臣手,但尚系諸侯情事,未足一觀。臣請為陛下作【遊獵賦】。』
武帝聽說,遂令尚書給與筆札。相如受筆札後,退至闕下,據案構思,濡毫落紙,賦就了數千言,方才呈入。武帝展覽一周,覺得滿紙琳琅,目不勝賞,遂即嘆為奇才,拜為郎官。
當時與相如齊名,要算枚皋,皋即吳王濞郎中枚乘庶子。乘嘗諫阻吳王造反,故吳王走死,乘不坐罪,仍由景帝召入,命為弘農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不願退就郡吏,蒞任未幾,便託病辭官,往游梁國。梁王武好養食客,當然引為幕賓,文誥多出乘手。乘納梁地民女為妾,乃生枚皋。至梁王病歿,乘歸淮陰原籍,妾不肯從行,觸動乘怒,竟將她母子留下,但給與數千錢,俾她贍養,徑自告歸。
武帝素聞乘名,即位後,就派遣使臣,用着安車蒲輪,迎乘入都。乘年已衰邁,竟病死道中。使臣回報武帝,武帝問乘子能否屬文?派員調查,好多時才得枚皋出來,詣闕上陳,自稱讀書能文。原來皋幼傳父業,少即工詞,十七歲上書梁王劉買,即梁王武長子。得詔為郎,嗣為從吏所譖,得罪亡去,家產被收。輾轉到了長安,適遇朝廷大赦,並聞武帝曾求乘子,遂放膽上書,作了自薦的毛遂。趙人,此處系是借喻。
武帝召入,見他少年儒雅,已料知所言非虛,再命作【平樂館賦】,卻是下筆立就,比相如尤為敏捷,詞藻亦曲贍可觀,因也授職為郎。惟相如為文,雖遲必佳,皋卻隨手寫來,片刻可成,但究不及相如的工整。就是皋亦自言勿如。惟謂詩賦乃消遣筆墨,毋庸多費心思,故往往詼諧雜出,不尚修辭,後人稱為馬遲枚速,便是為此。小子有詩詠道:
髦士峨峨待詔來,幸逢天子撥真才,
馬遲枚速何遑問,但擅詞章便占魁。
尚有朱買臣一段故事,不妨連類敘明,請看官續閱下回,自知分曉。
文君夜奔相如,古今傳為佳話,究之寡廉鮮恥。有玷閨箴。而相如則尤為名教罪人,羨其美而挑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