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卻說武帝既征服大宛,復思北討匈奴,特頒詔天下,備述高祖受困平城,冒頓嫚書呂后,種種國恥,應該洗雪,且舉齊襄滅紀故事,作為引證。齊襄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見【公羊傳】。 說得淋漓迫切,情見乎詞。時已為太初四年冬季,天氣嚴寒,不便用兵,但令將吏等整繕軍備,待春出師。轉眼間已將臘盡,連日無雨,河干水涸,武帝一再祈雨。且因【詩經】中有【雲漢】一篇,系美周宣王勤政弭災,借古證今,不妨取譬,乃特於次年歲首,改號天漢元年。
春光易老,日暖草肥,武帝正要命將出征,忽報路充國自匈奴歸來,詣闕求見。當下召入充國,問明情形。充國行過了禮,方將匈奴事實,約略上陳。充國為匈奴所拘,事見前回。原來匈奴兒單于在位三年,便即病死,有子尚幼,不能嗣位,國人立他季父右賢王呴犁湖為單于。才及一年,呴犁湖又死,弟且鞮侯繼立。恐漢朝發兵進攻,乃自說道:『我乃兒子,怎敢敵漢?漢天子是我丈人行呢。』
說着,即將漢使路充國等一律釋回,並遣使人護送歸國,奉書求和。武帝聞得充國報告,再將匈奴使人,召他入朝。取得來書,展覽一周,卻也卑辭有禮,不禁欣然。言甘心苦,奈何不思?乃與丞相等商議和番,釋怨修好。
丞相石慶,已經壽終,可謂倖免。由將軍葛繹侯公孫賀繼任。賀本衛皇后姐夫,累次出征,不願入相,只因為武帝所迫,勉強接印。每遇朝議,不敢多言,但聽武帝裁決,唯命是從。前時匈奴拘留漢使,漢亦將匈奴使臣,往往拘留。至此中外言和,應該一律釋放,乃由武帝裁決,將匈奴使人釋出,特派中郎將蘇武,持節送歸,並令武齎去金帛,厚贈且鞮侯單于。
武字子卿,為故平陵侯蘇建次子,建從衛青伐匈奴,失去趙信,坐罪當斬,贖為庶人。嗣復起為代郡太守,病歿任所。武與兄弟併入朝為郎,此次受命出使,也知吉凶難卜,特與母妻親友訣別,帶同副中郎將張勝,屬吏常惠,及兵役百餘人,出都北去,徑抵匈奴。既見且鞮侯單于,傳達上意,出贈金帛,且鞮侯單于並非真欲和漢,不過藉此緩兵,徐作後圖。他見漢朝中計,且有金帛相贈,不由的倨傲起來,待遇蘇武,禮貌不周。武未便指斥,既將使命交卸,即退出虜庭,留待遣歸。偏生出意外枝節,致被牽羈,累得九死一生,險些兒陷沒窮荒。
當武未曾出使時,曾有長水胡人子衛律,與協律都尉李延年友善。延年薦諸武帝,武帝使律通問匈奴,會延年犯奸坐罪,家屬被囚,衛律在匈奴聞報,恐遭株累,竟至背漢降胡。又是一個中行說。匈奴正因中行說病死,苦乏相當人士,一得衛律,格外寵任,立封他為丁靈王。
律有從人虞常,雖然隨律降胡,心中甚是不願。適有渾邪王姊子緱王,前從渾邪王歸漢,渾邪王事見前文。嗣與趙破奴同沒胡中,意與虞常相同,兩人聯為知己,謀殺衛律,將劫單于母閼氏,一同歸漢。湊巧來了副中郎將張勝,曾為虞常所熟識,常私下問候,密與勝謀,請勝伏弩射死衛律。
勝志在邀功,不向蘇武告知,竟自允許,彼此約定,伺隙即發,適且鞮侯單于出獵,緱王虞常,以為有機可乘,招集黨羽七十餘人,即欲發難。偏有一人甘心賣友,竟去報知單于子弟,單于子弟,立即興師兜捕,緱王戰死,虞常受擒。且鞮侯單于,聞變馳歸,令衛律嚴訊此案。
張勝始恐受禍,詳告蘇武,武愕然道:『事已至此,怎能免累?我若對簿虜庭,豈非辱國?不如早圖自盡罷!』
說着,即拔出佩劍,遽欲自刎。
虧得張勝常惠,把劍奪住,才得無恙。第一次死中遇生。武只望虞常供詞,不及張勝,那知虞常一再遭訊,熬刑不起,竟將張勝供出。衛律便將供詞,錄示單于,單于召集貴臣,議殺漢使。左伊秩訾匈奴官名。勸阻道:『彼若謀害單于,亦不過罪及死刑,今尚不至此,何若赦他一死,迫令投降。』
單于乃使衛律召武入庭,當面受辭。武語常惠道:『屈節辱命,就使得生,有何面目復歸漢朝?』
一面說,一面已將劍拔出,向頸欲揮。衛律慌忙搶救,抱住武手,頸上已着劍鋒,流血滿身,急得衛律緊抱不放,飭左右飛召醫生。及醫生趨至,武已暈去,醫生卻有妙術,令律釋武置地,掘土為坎,下貯熅火,無焰之火。上覆武體,引足蹈背,使得出血,待至惡血出盡,然後用藥敷治,果然武甦醒轉來,復有氣息。第二次死中遇生。衛律使常惠好生看視,且囑醫生勤加診治,自去返報且鞮侯單于。單于卻也感動,朝夕遣人問候,但將張勝收系獄中。
及武已痊癒,衛律奉單于命,邀武入座,便從獄中,提出虞常張勝,宣告虞常死罪,把他斬首,復向張勝說道:『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罪亦當死,如若肯降,尚可宥免!』
說至此,即舉劍欲砍張勝。勝貪生怕死,連忙自稱願降。律冷笑數聲,回顧蘇武道:『副使有罪,君應連坐。』
武正色答道:『本未同謀,又非親屬,何故連坐?』
律又舉劍擬武,武仍不動容,夷然自若。律反把劍縮住,和顏與語道:『蘇君聽着!律歸降匈奴,受爵為王,擁眾數萬,馬畜滿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也與律相似,何必執拗成性,枉死絕域哩!』
武搖首不答,律復朗聲道:『君肯因我歸降,當與君為兄弟;若不聽我言,恐不能再見我面了!』
武聽了此語,不禁動怒,起座指律道:『衛律!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叛主背親,甘降夷狄,我亦何屑見汝?且單于使汝決獄,汝不能平心持正,反欲藉此挑釁,坐觀成敗,汝試想來!南越殺漢使,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立時誅滅,獨匈奴尚未至此。汝明知我不肯降胡,多方脅迫,我死便罷,恐匈奴從此惹禍,汝難道尚得倖存麼?』義正詞嚴。
這一席話,罵得衛律啞口無言,又不好徑殺蘇武,只好往報單于。這也好算蘇武第三次重生了。
單于大為嘉嘆,愈欲降武,竟將武幽置大窖中,不給飲食。天適雨雪,武齧雪嚼旃,數日不死。第四次死中遇生。單于疑為神助,乃徒武置北海上,使他牧羝。羝系牡羊,向不產乳,單于卻說是羝羊乳子,方許釋歸。又將常惠等分置他處,使不相見。可憐武寂處窮荒,只有羝羊作伴,掘野鼠,覓草實,作為食物,生死置諸度外,但把漢節持着,與同臥起,一年復一年,幾不知有人間世了。這是生死交關的第五次。
武帝自遣發蘇武后,多日不見復報,料知匈奴必有變卦。及探聞消息,遂命貳師將軍李廣利,領兵三萬,往擊匈奴。廣利出至酒泉,與匈奴右賢王相遇,兩下交戰,廣利獲勝,斬首萬餘級,便即回軍。右賢王不甘敗衄,自去招集大隊,來追廣利。
廣利行至半途,即被胡騎追及,四面圍住。漢兵衝突不出,更且糧草將盡,又飢又急,惶恐異常。還是假司馬趙充國,發憤為雄,獨率壯士百餘人,披甲操戈,首先突圍,好容易殺開血路,衝出圈外,廣利趁勢麾兵,隨後殺出,方得馳歸。這場惡戰,漢兵十死六七,充國身受二十餘創,幸得不死。廣利回都奏報,有詔召見充國,由武帝驗視傷痕,尚是血跡未乾,禁不住感嘆多時,當即拜為中郎。充國系隴西上邽人,表字翁孫,讀書好武,少具大志。這番是發軔初基,下文再有表見。也是特筆。
武帝因北伐無功。再遣因杅將軍公孫敖出西河,因杅是匈奴地名。與強弩都尉路博德,約會涿邪山,兩軍東西遊弋,亦無所得。侍中李陵,系李廣孫,為李當戶遺腹子,少年有力,愛人下士,頗得重名。武帝說他綽有祖風,授騎都尉,使率楚兵五千人,習射酒泉張掖,備御匈奴。至李廣利出兵酒泉,詔令陵監督輜重,隨軍北進。陵乘便入朝,叩頭自請道:『臣部下皆荊楚兵,力能扼虎,射必命中,情願自當一隊,分擊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