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卻說霍光廢去昌邑王賀,漢廷無主,不得不議立嗣君,好幾日尚未能決,光祿大夫丙吉,乃向光上書道:『將軍受託孤重寄,盡心輔政,不幸昭帝早崩,迎立非人。今社稷宗廟,及人民生命,均待將軍一舉,方決安危。竊聞外間私議,所言宗室王侯,多無德望,惟武帝曾孫病己,受養掖庭外家,現約十八九歲,通經術,具美材,願將軍周諮眾議,參及蓍龜,先令入侍太后,俾天下昭然共知,然後決定大計,天下幸甚!』
光閱書後,遍問群臣,太僕杜延年也知病己有德,勸光迎立,此外亦無人異議。光復會同丞相楊敞等,上奏太后,略云:
孝武皇帝曾孫病己,年十八,師受【詩經】【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等昧死以聞。
上官太后,少不經事,不過名義上推爲內主,要她取決,其實統是霍光一人主張;光如何定議,太后無不依從。實是一位女傀儡。當下准如所請,即命宗正劉德,備車往迎皇曾孫。皇曾孫病己,就是衛太子據孫。太子據嘗納史女爲良娣,良娣系東宮姬妾,位居妃下。生子名進,號史皇孫。史皇孫納王夫人,生子病己,號皇曾孫。太子據起兵敗死,史良娣、史皇孫、王夫人並皆遇害,獨病己尚在襁褓,坐系獄中。卻值廷尉監丙吉,奉詔典獄,見了這個呱呱嬰兒,未免垂憐。遂擇女犯中趙胡二婦,輪流乳養,每日必親加查驗,不令虐待,病己乃得保全。
後來武帝養病五柞宮,聞術士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因詔令長安各獄中,無論長幼,一律處死。王者不死,豈能擅殺?丙吉見詔使到來,閉門不納,但傳語詔使郭穰道:『天子以好生爲大德,他人無辜,尚不可妄殺,何況獄中有皇曾孫呢?』
郭穰只得回報武帝,武帝倒也省悟道:『這真是天命所在了!』
乃更下赦書,所有獄中罪犯,一律免死。忽猛忽寬,已與亂命相似,惟因丙吉一言,活人無數,陰德可知。
吉又爲皇曾孫設法,欲將他移送京兆尹,先爲致書相請,偏京兆尹駁還不受。皇曾孫已有數歲,常多疾病,賴吉多方醫治,始得就痊。吉因他常留獄中,終屬不妙,仔細調查,得知史良娣有母貞君,與子史恭,居住故鄉,乃將皇曾孫送歸史氏,囑令留養。史貞君雖然年老,但見了外曾孫,當然憐惜,便振起精神,好生看養。至武帝駕崩,遺詔命將曾孫病己收養掖庭,病己乃復入都,歸掖庭令張賀看管。
賀即右將軍張安世兄,前曾服侍衛太子,追念舊恩,格外勤養皇曾孫,令他入塾讀書,脩脯由賀擔任。皇曾孫卻發憤好學,黽勉有成,漸漸的長大起來。賀知他成人有造,意欲把女兒配與爲妻。安世發怒道:『皇曾孫爲衛太子後裔,但得衣食無虧,也好知足。我張氏女豈堪與配麼!』不脫俗情。
賀乃另爲擇偶。適有暴室嗇夫許廣漢,暴音曝,系宮人織染處,嗇夫,官名。生有一女,叫作平君,已許字歐侯氏子爲妻,尚未成婚。歐侯氏子一病身亡,遂至婚期中斷,仍然待字閨中。廣漢與賀,前皆因案牽連,致罹宮刑。賀坐衛太子獄,廣漢坐上官桀案,累得身爲刑餘,充當宮中差使。掖庭令與暴室嗇夫,官職雖分高下,惟同爲宮役,時常晤面,免不得杯酒相邀,互談衷曲。一日兩人酒敘,飲至半酣,賀向廣漢說道:『皇曾孫年已長成,將來不失爲關內侯。聞君有女待字,何不配與爲妻呢?』
廣漢已有三分酒意,慨然應允。飲畢回家,與妻談及,妻不禁怒起,力爲阻止。還是廣漢定欲踐言,不肯悔約,且思掖庭令是上級官長,更覺未便違命,乃將皇曾孫的履歷,說得如何尊貴,如何光榮。婦人家心存勢利,聽得許多好處,也不禁開著笑顏。 描寫逼真。於是依了夫言,將女許嫁。
賀便自出私財,爲皇曾孫聘娶許女,擇日成禮。兩情繾綣,魚水諧歡。且皇曾孫更多了一個岳家,越有倚靠,更向東海澓中翁處,肄習【詩經】,暇時出遊三輔,也去鬥雞走馬,作爲消遣。惟常留心風俗,所有閭里奸邪,吏治得失,頗能一一記憶,歷數無遺。尤有一種異相,遍體生毛,起居處屢有光耀,旁人詫爲奇事,皇曾孫亦因此自豪。
昭帝元鳳三年正月間,泰山有大石自立,上林中大柳已死,忽然重生。柳葉上蟲食成文,約略辨認,乃是『公孫病己立』五字,中外人士,莫不驚疑。
符節令眭孟,曾從董仲舒受習【春秋】,通讖緯學,獨奏稱大石自立,僵柳復起,必有匹夫起爲天子,應該亟求賢人,禪授帝位。
大將軍霍光,說他妖言惑眾,捕孟處斬。誰知所言果驗,竟於元平元年孟秋,由宗正劉德迎入皇曾孫,至未央宮謁見太后,雖是天潢嫡派,已經削籍爲民。
光以爲不便徑立,特請諸太后,先封皇曾孫爲陽武侯,然後由群臣奉上璽綬,即皇帝位。九死一生的皇曾孫,居然龍飛九五,坐登大寶,後來因他廟號孝宣,稱爲宣帝。
宣帝嗣祚,例須謁見高廟;大將軍霍光,驂乘同行,宣帝坐在輿中,好似背上生著芒刺,很覺不安。及禮畢歸來,由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宣帝方才安心,怡然入宮。侍御史嚴延年,卻劾奏霍光擅行廢立,無人臣禮。至此方言明是賣直。宣帝瞧到此奏,不便批答,只好擱置不提。
未幾丞相楊敞病終,升御史大夫蔡義爲丞相,封陽午侯,進左馮翊田廣明爲御史大夫。義年已八十多歲,傴僂曲背,形似老嫗,或謂光自欲專制,故用此老朽爲相。當有人向光報知,光解說道:『義起家明經,從前孝武皇帝,嘗令他教授昭帝,他既爲人主師,難道不配做丞相麼?』相術與師道不同,光此言似是而非。
是時上官太后尚居未央宮,由宣帝尊爲太皇太后,只是後位未定,群臣多擬立霍光小女,就是上官太后亦有此意。宣帝已有所聞,獨下詔訪求故劍,這乃是宣帝不棄糟糠,特藉故劍爲名,表明微意。群臣卻也聰明,遂請立許氏爲皇后。宣帝先冊許氏爲婕妤,嗣即令正後位。並欲援引先朝舊例,封后父廣漢爲侯。偏霍光出來梗議,謂廣漢已受宮刑,不應再加侯封。 光妻謀毒許後,實是因此發生。宣帝拗他不過,暫從罷論。
蹉跎過了年余,始封廣漢爲昌成君。光見宣帝遇事謙退,持躬謹慎,料他沒有意外舉動,遂請上官太后還居長樂宮。上官太后,當然還駕,光且派兵屯衛長樂宮,借備非常。已而臘鼓催殘,椒花獻頌,新皇帝依例改元,號爲本始元年,下詔封賞,定策功臣。增封大將軍霍光,食邑萬七千戶;車騎將軍張安世,食邑萬戶,此外列侯加封食邑,共計十人,封侯計五人,賜爵關內侯計八人。霍光稽首歸政,宣帝不許,令諸事俱先白霍光,然後奏聞。光子霍禹,及兄孫霍雲霍山,俱得受官。還有諸婿外孫,陸續引進,蟠據朝廷。宣帝頗懷猜忌,但不得不虛己以聽,唯言是從。
獨大司農田延年,首倡廢立大議,晉封陽城侯,免不得趾高氣揚,自鳴得意。那知有怨家告訐,說他辦理昭帝大喪,謊報僱車價值,侵吞公款至三千萬錢,當由丞相蔡義,據事糾彈,應該下獄訊辦。田延年索性負氣,竟不肯就獄,憤然說道:『我位至封侯,尚有面目入詔獄麼?』
俄而又聞嚴延年劾他手持兵器,侵犯屬車,更恨上添恨道:『這無非教我速死!我死便罷,何必多方迫我?』說著,竟拔劍自殺。
後來御史中丞,反詰責嚴延年,謂既知田延年有罪,如何縱令犯法,亦當連坐;嚴延年棄官遁去,朝廷也不加追究。看官閱此,應知兩延年一死一遁,都是性情過激,世所難容,終不免受人擠排,摔去了事!
宣帝不好過問,但憑霍光處置,惟自思本生祖考,未有號諡,乃令有司妥爲議定。有司應詔奏稱,謂爲人後者爲人子,不得私其所親,陛下繼承昭帝,奉祀陵廟,親諡只宜稱悼,母號悼後,故皇太子諡曰戾,史良娣號戾夫人;宣帝也即准議,不過重行改葬,特置園邑,留作一種報本的紀念。更立燕刺王旦太子建爲廣陽王,廣陵王胥少子弘爲高密王,越年復下詔追崇武帝,應增廟樂,令列侯二千石博士會議,群臣皆復稱如詔。獨長信少府夏侯勝駁議道:『孝武皇帝,雖嘗征服蠻夷,開拓土宇,但多傷士卒,竭盡財力,德澤未足及人,不宜更增廟樂。』
這數語說將出來,頓致輿論譁然,同聲語勝道:『這是詔書頒示,怎得故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