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那水勢卻也奇怪,騰躍數回,好似怕着王尊一般,回流自去。嗣是漸漸平靜,堤得保全。可謂至誠感神。吏民聞水平堤立,複次第回來,尊又指示堤隙,飭令修堵,竟得無恙。白馬三老朱英等,為民代表,奏稱太守王尊,身當水沖,不避艱險,終得河平浪退,返危為安。詔令有司復勘,果如所奏,乃加尊秩中二千石,賜金二百斤。既而尊病歿任所,吏民爭為立祠,歲時致祭,這也好算是漢朝循吏了。應該讚美。
河平二年正月,沛郡鐵官冶無故失性,鐵竟上飛。到了夏天,楚國雨雹,形大如釜,毀壞田廬。成帝猶未覺悟,且盡封諸舅為列侯,王譚為平阿侯,王商為成都侯,王立為紅陽侯,王根為曲陽侯,王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世因號為五侯。總計王禁八子,惟曼早世,餘七子並沐侯封。漢代外戚,此為最盛。
前宗正劉向,起為光祿大夫,成帝詔求遺書,令向校勘。向見王氏權位太盛,意欲借書進諫,乃因尚書洪範,推演古今符瑞災異,歷詳占驗,號為『洪範五行論』,呈入宮中。成帝亦知向寓有深意,但終不能抑損王氏,杜漸防微。丞相王商,雖然也是外戚,但與大將軍王鳳相較,勢力大不相同。鳳與商又有宿嫌,恨不得將王商除去。
會值呼韓邪病死,子復株累若鞮單于繼立,特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入貢方物。伊邪莫演自稱願降,不願回國,朝臣多言不妨受降。惟谷永杜欽二人,謂單于稱臣,無有貳心,今不應受彼逋逃,致生間隙,成帝乃遣還伊邪莫演。復株累若鞮單于,探聞此信,雖未將伊邪莫演免職,但心中卻感念漢德,因於河平四年,親自入朝。
成帝御殿召見,單于拜謁如儀。成帝與他問答數語,便命左右導他出朝。單于既出朝門,適遇丞相王商,也即趨前行禮。商身長八尺有餘,狀貌魁梧,儀容端肅,既與單于相揖,免不得慰勞一番。單于仰面視商,見他有威可畏,不由的倒退數步,立即辭出。當有人告知成帝,成帝嘆道:『這才不愧為漢相了!』
為此一語,被大將軍王鳳聞悉,越加生忌。
冤家有孽,剛值琅琊郡內,連出災異十餘事,商派屬吏前往查辦,琅琊太守楊彤,音融。與王鳳為兒女親家,鳳恐彤被參落職,忙向商說情道:『災異乃是天事,非人力所得挽回,彤尚有吏才,幸勿按問!』
商竟不從,奏劾彤守郡不職,致干天譴,乞即罷官。成帝留中不報。王鳳恨商不留情面,反且出來糾彈,遂欲乘隙構陷,借端報復。一時無過可尋,只說他閨門不謹,使私人耿定上書訐發。成帝閱書,暗思事關曖昧,並無確證,不如擱置不提。偏王鳳進去力爭,定要徹底查究,成帝乃將原書發出,令司隸校尉查辦。商得知消息,也覺着忙,記起前時王太后曾欲選納己女,充備後宮,當日因女有痼疾,不便允許,現在女病已愈,不若納入,作為內援。可巧後宮侍女李平,新拜婕妤,方得上寵,正好托她進言,代為說合。於是密囑內侍致意李婕妤,那知求榮反辱,越弄越糟。明人也走暗路,怎得不敗!
會值暮春日食,大中大夫張匡,上言咎在近臣,乞求召對。成帝使左將軍史丹問匡,匡言商曾奸父婢,並與女弟淫亂,前耿定上書告訐,俱系實情。現方奉詔查辦,商敢私懷怨恨,請託後宮,意圖納女,謀植內援,居心實不可問。臣恐黃歇呂不韋故事,復見今日,亟宜將商免官,窮法究治,庶足上回天變,下塞人謀,乞將軍代奏毋遲!史丹即將匡言轉達成帝,成帝素器重王商,料知匡言未確,下詔勿問。王鳳又入宮固爭,方由成帝派遣侍臣,往收丞相印綬。 成帝庸柔,酷肖乃父。
商將印綬繳出,悔憤交並,惹得肝脈僨張,連吐狂血,不到三日,一命嗚呼。朝廷予諡曰戾。所有王商子弟,曾在朝中為官,悉數左遷。一班趨附王鳳的走狗,還要詣闕狂吠,奪商世封。成帝總算有些主見,不肯照議,仍許商長子安嗣爵樂安侯,一面超拜張禹為丞相。
禹字子文,河內軹縣人氏,以明經著名。成帝為太子時,曾向禹受學【論語】,所以特加寵遇,賜爵關內侯,授官光祿大夫給事中,令與王鳳並領尚書事。禹見鳳專權秉政,內不自安,因屢次稱病,上章乞休。成帝亦屢次慰留,賜金遺膳,優禮相待,累得禹不敢再請,只得遷延度日。及王商免職,竟受封安昌侯,擢為丞相。禹固辭不獲,勉強就職,但也不過屢進屢退,隨聲附和,保全自己的老命罷了。一語斷煞。
越年改元陽朔,定陶王劉康入朝,成帝友於兄弟,留令伴駕,朝夕在側,甚見親重。王鳳恐他入與政權,從旁牽制,因援引故例,請遣定陶王回國。偏成帝體貼親心,自思先帝在日,常欲立定陶王為太子,事不果行,定陶王卻並不介意,居藩供職,現在皇子未生,他日兄終弟及,亦無不可,因此將他留住。就是王鳳援例相請,也只好置諸不理。
那知過了兩月,又遇日蝕,鳳復乘勢上書,謂日食由陰盛所致,定陶王久留京師,有違正道,故遭天戒,宜亟令歸國云云。但知責人,不知責己。成帝不得已遣康東歸,康涕泣辭去,鳳才得快意。獨有一個京兆尹王章,直陳封事,將日食事歸罪王鳳。成帝閱罷,頗為感動,因復召章入對。章竟侃侃直陳,大略說是:
臣聞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異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善事,當有禎祥;而災異迭見者,為大臣專政故也。今聞大將軍鳳,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遣令歸國,欲使天子孤立於上,專擅朝事,以便其私,安得為忠臣?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商,守正不阿,為鳳所害,身以憂死,眾庶愍之。且聞鳳有小婦弟張美人,嘗已適人,托以為宜子,納之後宮,以私其妻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則乾德當陽,休祥至而百福駢臻矣!
成帝見章說得有理,欣然語章道:『非京兆尹直言,朕尚未聞國家大計。現有何人忠賢,可為朕輔?』
章答說道:『莫如琅琊太守馮野王。』
成帝點首,章乃趨退。這一席話,傳到王鳳耳中,鳳頓時大怒,痛罵王章負義忘恩,意欲乘章入朝,與他拼命。還是盲杜足智多謀,亟勸鳳暫從容忍,附耳說了數語,鳳始消融怒氣,依言做去。原來王章字仲卿,籍隸泰山郡鉅平縣,宣帝時已為諫大夫。元帝初年,遷官左曹中郎將,詆斥中書令石顯,為顯所陷,竟致免官。成帝復起章為諫大夫,調任司隸校尉,王鳳欲籠絡名臣,特舉為京兆尹。章少時家貧,遊學長安,只有一妻相隨,偶然患病,困臥牛衣中。編亂麻為衣,覆蔽牛身。自恐將死,與妻訣別,眼中淚流個不住,那妻不禁發怒道:『仲卿,汝太無志氣!滿朝公卿,何人比汝為優?疾病乃人生常事,為甚麼涕泣不休,作此鄙態哩!』章妻卻有丈夫氣。
章被她一激,精神陡振,病亦漸愈。及受職京兆尹,雖由王鳳推薦,心中實不服王鳳。待至王商罷相,定陶王遣歸,益覺忍無可忍,遂繕成奏牘,函封待呈。章妻瞧着,連忙勸阻道:『人當知足,獨不念牛衣涕泣時麼?』
章已義憤填胸,不可復抑,竟搖首作答道:『這非兒女子所能知曉,汝勿阻我!』
越日便即呈入。又越二日,奉詔入對,接連又入朝數次。不意禍變猝來,驟令下獄,反覺得閨中少婦,尚有先見哩。小子有詩嘆道:
牛衣困泣本堪憐,已得榮身好息肩;
何若見幾先引去,與妻偕隱樂林泉!
欲知王章如何下獄,容待下回敘明。
本回所敘各節,俱與王鳳相干連,鳳之行誼,謂為權臣也可,謂為奸臣猶未可也。陳湯被劾失官,而鳳獨能舉之。烏孫一役,不煩兵而自定,湯之智能料敵,即鳳之明能舉賢也。湯以外又舉王尊,捕盜障河,不愧民譽,亦未始非由鳳之知人。獨於王商王章兩人,有意構陷,未免失德。但兩王之死,不得謂全出無辜,談彼短而恃己長,為王商一生之大玷,繼以納女一事,更足貽人口實。大丈夫當磊磊落落,遵道而行,顧效兒女子之所為,其能不貽譏當世,受人媒糵乎!
王章泣困牛衣,其志何鄙?及上書劾鳳,其氣何暴?彼既不願附鳳,則鳳之薦為京兆尹,何勿慨然辭去,自潔其身?既已受職,則當視鳳為知己,貽書規鳳,亦無不可;鳳若不從,去之尚未晚也。乃率爾糾彈,沽直適以召禍。名為讀書有素,反不及一婦人之智,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