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0
寵尚未肯信,經躬邀至僻處,耳語了好多時,寵始心下佩服,情願與躬同謀。躬遂悄悄的撰成奏疏,托中郎右師譚,轉交中常侍宋弘,代爲呈入。大略說是:
無鹽有大石自立,聞邪臣附會往事,以爲泰山石立,孝宣皇帝遂得寵興。事見前文。東平王雲,因此生心,與其後日夜祠祭,咒詛九重,欲求非望。而後舅伍弘,咒以醫術幸進,出入禁門。臣恐霍顯之謀,將行於杯杓;荊軻之變,必起於帷幄,禍且不堪設想矣!事關危急,不敢不昧死上聞。
看官試想,這荊軻霍顯兩語,何等利害!就使是個聰明令主,也要被他聳動,何況哀帝庸弱,又是連年多病,能不驚心?當下飭令有司,馳往嚴辦,結果是勢驅刑迫,屈打成招,只說東平後謁,陰使巫傅恭婢合歡等,祠祭詛祝,替雲求爲天子。雲又與術士高尚,占驗天象。料知上疾難痊,雲當得天下。所以大石起立,與孝宣皇帝時相同。這種案詞復奏上來,東平王夫婦,還有何幸?
哀帝詔廢雲爲庶人,徙居房陵。雲後謁與後舅伍弘,一併處死。廷尉梁相,急忙諫阻,謂案情未見確實,應委公卿復訊。尚書令鞠譚,僕射宗伯鳳,都與梁相同意,奏請照准。那知哀帝非但不從,反說三人意存觀望,不知嫉惡討賊,罪與相等,應該削職爲民。三人坐免,還有何人再敢力爭?東平王雲,憤急自盡。謁與伍弘,徒落得身首兩分,冤沉地下。那息夫躬得爲光祿大夫,孫寵得爲南陽太守。就是宋弘右師譚,亦得升官。殺人市寵,可恨可嘆!居心叵測,一至於此。
哀帝還想借著此案,封一幸臣。看官欲問他姓名,乃是雲陽人董賢。父名恭,曾任官御史。賢得爲太子舍人,年紀還不過十五六歲。宮中侍臣,都說他年少無知,不令任事,所以哀帝但識姓名,未嘗相見。至哀帝即位,賢隨入爲郎,又廝混了一兩年。會值賢傳報漏刻,立在殿下,哀帝從殿中看見,還道是個美貌宮人,扮做男兒模樣。當即召入殿中,問明姓氏,不禁省悟道:『你就是舍人董賢麼?』口中如此問說,心中卻想入非非。私訝男子中有此姿色,真是絕無僅有,就是六宮粉黛,也應相形見穢,嘆爲勿如。於是面授黃門郎,囑令入侍左右。
賢雖是男兒,卻生成一種女性,柔聲下氣,搔首弄姿,引得哀帝慾火中燒,居然引同寢處,相狎相親。賢父恭已出爲雲中侯,由哀帝向賢問知,即召爲霸陵令,擢光祿大夫。賢一月三遷,竟升任駙馬都尉侍中,出常驂乘,入常共榻。一日與哀帝晝寢,哀帝已經醒寤,意欲起來,見賢還是睡著,不忍驚動。無如衣袖被賢體壓住,無從取出,自思衣價有限,好夢難尋,竟從床頭拔出佩刀,將袖割斷,悄然起去。
後人稱嬖寵男色,叫做斷袖癖,就是引用哀帝故事。想見當時恩愛遠過后妃。及賢睡覺,見身下壓著斷袖,越感哀帝厚恩。嗣是賣弄殷勤,不離帝側,就是例當休沐,也不肯回家,託詞哀帝多病,須在旁煎藥承差,小心伺候。南風烈烈,難道是無妨龍體·
哀帝聞他已有妻室,囑使回去歡聚,說到三番四次,賢終不願應命。哀帝過意不去,特開創例,叫賢妻名隸宮籍,許令入宿直廬。又查得賢有一妹,尚未許字,因令賢送妹入宮,夤夜召見。凝眸注視,面貌與乃兄相似,桃腮帶赤,杏眼留青,益覺得嬌態動人,便即留她侍寢,一夜春風,綰住柔情,越宿即拜爲昭儀,位次皇后。
皇后宮殿,向稱椒房,賢妹所居,特賜號椒風,示與皇后名號相聯。就是賢妻得蒙特許,出入宮禁,當然與哀帝相見。青年婦女,總有幾分姿色,又況哀帝平日,賞賜董賢,無非是金銀珠寶,賢自然歸遺細君。一經裝飾,格外鮮妍。哀帝也不禁心動,令與賢同侍左右。賢不惜己身,何惜妻室,但教博得皇帝寵幸,管甚麼妻房名節,因此與妻妹二人,輪流值宿。 俗語叫做和窠爵。
哀帝隨時賞給,不可勝算,復擢賢父爲少府,賜爵關內侯。甚至賢妻父亦爲將作大臣,賢妻弟且爲執金吾。並替賢築造大第,就在北闕下擇地經營,重殿洞門,周垣復道,制度與宮室相同。又豫賜東園秘器,朱襦玉柙,命就自己萬年陵旁,另塋一冢,使賢得生死陪伴,視若后妃。二十歲左右就替他起冢,顯是預兆不祥。
惟賢尚未得封侯,一時無功可言,不便驟賜侯爵。遷延了一兩年,正值東平巨案,冤死多人,告發諸徒,平地受封。侍中傅嘉,仰承風旨,請哀帝將董賢姓名,加入告發案內,便好封他爲侯。哀帝正合私衷,遂把宋弘除出,只說賢亦嘗告逆,應與息夫躬孫寵同膺懋賞,並封關內侯。一面恐傅太后出來詰責,特將傅太后最幼從弟傅商,授封汝昌侯。
不意尚書僕射鄭崇,卻入朝進諫道:『從前成帝並封五侯,黃霧漫天,日中有黑氣。今傅商無功封侯,壞亂祖制,逆天違人,臣願拼身命,擔當國咎!』
說著,竟將詔書案提起,詔書案系承受詔書,形如短幾,足長三寸。不使哀帝下詔,揚長而去。忠直有餘,智略不足。
崇系平陵人,由前大司馬傅喜薦入,抗直敢言。每次進見,必著革履,橐橐有聲,哀帝不待見面,一聞履聲作響,便笑語左右道:『鄭尚書履聲復至,想是又來陳言了!』
道言甫畢,果見崇到座前,振振有詞,哀帝卻也十依七八。就是此次諫阻封侯,哀帝也想作罷,偏被傅太后聞悉,怒向哀帝道:『天下有身爲天子,反受一小臣專制麼!』
哀帝經此一激,決意封商爲侯。傅太后母,曾改嫁爲魏郡鄭翁妻,見九十五回。生子名惲,惲又生子名業,至是亦封爲信陽侯,追尊業父惲爲信陽節侯。鄭崇雖不能諫止封商,但素性戇直,不肯就此箝口,因見董賢寵榮過盛,復入內諫諍,哀帝最愛董賢,怎肯聽信?當然要將他駁斥。尚書令趙昌,專務諂媚,與崇積不相容,遂乘間譖崇,誣崇交通宗族,恐有奸謀。哀帝乃召崇責問道:『君門如市人,奈何欲禁遏主上?』
崇慨然道:『臣門如市,臣心如水,願聽查究!』
哀帝恨崇答言不遜,命崇系獄逮治。獄吏又一意迎合,嚴刑拷迫,打得崇皮開肉爛,崇卻抵死不肯誣供。司隸孫寶,知崇爲趙昌所誣,上書保救,略言崇嫽掠將死,終無一辭,道路都替崇呼冤。臣恐崇與趙昌,素有嫌疑,因遭誣陷,願將昌一併查辦,借釋眾疑。
哀帝竟批斥道:『司隸寶附下罔上,爲國蠹賊,應免爲庶人!』
寶被謫歸田,崇竟病死獄中。
哀帝復欲加封董賢,先上傅太后尊號,稱爲皇太太后,買動祖母歡心。再令孔鄉侯傅晏,齎著封賢詔書,往示丞相御史。丞相王嘉,爲了東平冤獄,尚覺不平,此時見詔書上面,又提及董賢告逆有功,不由的觸起前恨,因與御史大夫賈延,並上封事,極力阻止,哀帝不得已延宕數月。後來待無可待,毅然下詔道:
昔楚有子玉得臣,晉公爲之側席而坐。近如汲黯,折淮南之謀,功在國家。今東平王雲等,至有弒逆之謀,公卿股肱,莫能悉心聰察,銷亂未萌。幸賴宗廟神靈,由侍中董賢等發覺以聞,咸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彰厥善』,其封賢爲高安侯,孫寵爲方陽侯,息夫躬爲宜陵侯。
息夫躬性本狡險,驟得寵榮,便屢次進見哀帝,歷詆公卿大臣。朝臣都畏他勢焰,相率側目。諫大夫鮑宣,慷慨進諫,臚陳百姓七亡七死,不應私養外親,及幸臣董賢,就是孫寵息夫躬等,並屬奸邪,亟宜罷黜。召用故人司馬傅喜,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共輔國政,方可與建教化,圖安危,語意很是剴切。哀帝因宣爲名儒,總算格外優容,但把原書置諸高閣,不去理睬罷了。小子有詩嘆道:
熏蕕臭味本差池,黜正崇邪兩不宜。
主惑如斯民怨起,漢家火德已全衰。
欲知鮑宣生平履歷,俟至下回再詳。
朱博計救陳咸,頗有俠氣。乃其後晚節不終,甘附丁傅,曲媚孔鄉,劾傅喜,彈何武,意欲緣此固寵。不意反動哀帝之疑,坐陷誣罔之罪,仰藥而死。富貴之誤人大矣哉!東平冤獄,不減中山,息夫躬孫寵,猶之張由史立耳。哀帝不察,謬加封賞,且舉董賢而羼入之,昏愚至此,可慨敦甚?
然觀漢書佞幸傳,高祖時有籍孺,惠帝時有閎孺,文帝時有鄧通,武帝時有韓嫣,成帝時有張放,豢畜弄兒,幾已成爲家法。董賢則以色見幸,且舉妻妹而並進之,無惑乎其得君益甚,受寵益隆也!特原其禍始,實自祖若宗貽之。其父殺人,其子必且行劫,吾於哀帝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