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世民仰首,見高祖露著兩乳,便用口吮他乳頭,眼眶中卻簌簌下淚,淋濕高祖胸前。高祖也忍淚不住,世民益復大號。恐是假情。父子正在對泣,那宇文士及及裴矩等,入宮復旨,當然勸慰一番,世民乃告別出外,回入秦府。秦府中人,復白世民道:『斬草不除根,終貽後患,建成、元吉,各有子嗣數人,應一併捕誅,方可無虞。』
世民也不禁止,一聽僚佐所爲。於是建成子安陸王承道,河東王承德,武安王承訓,汝南王承明,巨鹿王承義,元吉子梁郡王承業,漁陽王承鸞,普安王承獎,江夏王承裕,義陽王承度,統行捕到,一併處死,罪人不孥,況屬猶子,謂非世民之忍,其誰信之?秦府僚佐,尚欲搜捕東宮餘黨,列名計百餘人,世民也不加禁,還是尉遲敬德,極力諫阻道:『爲罪只有二人,今已誅死,不宜再及支黨。若輾轉牽連,恐反激成禍亂,何以求安?』
世民乃請旨大赦。
高祖因頒發赦文,大致謂:『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二人,其餘黨與,一無所問。』
又詔立世民爲皇太子,國家庶事,皆由皇太子處分。自此詔一下,世民雖未受禪,已不啻一嗣皇帝了。句中有刺。
太子洗馬魏徵,曾勸建成早除世民,至是爲世民所知,即召征入見,征長揖不拜,世民益怒,遂呵責道:『汝何故離間我兄弟?』
征坦然道:『先太子若聽征言,何至今日受誅?從前管仲爲子糾臣,曾射齊桓中鉤,人各爲主,何必諱言?』
世民聽了,轉易怒爲喜道:『公可謂抗直了。』
遂引爲詹事主簿。又召還王珪韋珽杜淹,命珪與征同爲諫議大夫。嗣又查得廬江王瑗,曾與建成密通書牘,謀害世民,乃令通事舍人崔敦禮,馳驛召瑗,令他入京對薄,敦禮至幽州,見瑗時,只說是促令入朝,尚未明言對簿事。瑗已自覺心虛,亟召將軍王君廓入商。
看官聽著,廬江王瑗,系太祖孫,高祖從弟,例封王爵,曾與趙郡王孝恭,合討蕭銑,無功可述,移調洛州總管,又因劉黑闥入犯,棄城西走。高祖顧念本支,不忍加罪,改任瑗爲幽州都督,且恐他才不勝任,特令右領軍將軍王君廓輔行。任官務求稱職,不應私及親舊,高祖此舉,也是失策。君廓前本爲盜,悍勇絕倫,降唐後積有戰功,瑗欲倚爲心腹,許與結婚,聯成親屬,每有所謀,輒爲商議,所以奉召入朝,亦邀他入決行止。哪知君廓卻自有肺腸,偏視瑗爲奇貨,欲借他一個頭顱,討好新太子,圖些後來的功業。當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語瑗道:『事變未可逆料,大王爲國家懿親,受命守邊,擁兵十萬,難道一介使來,便從他入京麼?況太子齊王,爲皇上親子,尚受巨禍,大王入京,恐未必能自保呢。』
說著,即佯作涕泣狀。
瑗奮然道:『公誠愛我,我計決了。』死了死了。
遂拘禁敦禮,徵兵發難,並召北燕州刺史王詵,參謀軍事。兵曹參軍王利涉進言道:『王今未奉詔敕,擅發大兵,明明是造反了。若諸刺史不遵王令,王將如何起事?』
瑗聞言,又不禁憂懼起來,便搓手道:『這…這且奈何?』實是沒用。
利涉又道:『山東豪傑,嘗爲竇建德所用,今皆失職爲民,不無怨望,大王若發使馳語,許他悉復舊職,他必願效馳驅,然後遣王詵外連突厥,由太原南趨蒲絳,大王自整兵入關,兩下合勢,不過旬月,可得中原了。』
瑗大喜,轉告君廓。
君廓道:『利涉所言,未免迂遠。試思大王已拘住朝使,朝廷必發兵東來,大王尚能需緩時日,慢慢的招徠豪俊,聯結強胡麼?現乘朝廷尚未徵發,即日西出,攻他不備,當可成功。君廓不才,蒙王厚待,願作前驅。』
這一席話,又把瑗鬨動過去,便道:『我今以性命托公,內外各兵,都付公調度便了。』
君廓索了印信,立即趨出。
利涉得知此信,慌忙入白道:『君廓性情反覆,萬不可靠,王宜以兵屬詵。幸勿委任君廓。』
瑗又生起疑來,正在猶豫未決,似此庸柔,還想造反,一何可笑。忽報君廓調動大軍,誘去王詵,將詵殺死了。瑗驚惶失措,接連又有人入報導:『朝使敦禮,已由君廓放出獄中,現正曉示大眾,說明大王造反,將來攻殺大王呢。』
瑗愈覺驚惶。回顧利涉,已是不知去向,轉思君廓已與己結婚,或者所報失實,就是語語是真,也可親往詰問,奈何叛我至此?遂披甲上馬,帶領左右數百人,疾馳而出。巧值君廓過來,即欲開口質問,偏君廓已叫著道:『李瑗與王詵謀反,拘敕使擅徵兵,詵已伏誅,爾等奈何尚從逆瑗,自取夷戮?快快回頭,助我誅逆,可保富貴。』
說罷數語,瑗手下俱奔散,單剩瑗一人一騎,哪裡還能脫逃?當由君廓指揮眾士,將瑗拖落馬下,反綁了去。瑗罵君廓道:『小人賣我,後將自及。』
君廓也不與多辯,竟將他絞死,傳首京師,有詔廢瑗爲庶人,升君廓爲幽州都督。小子有詩嘆廬江王道:
絕無才智敢稱戈,事事狐疑可奈何?
白刃臨頭還未悟,徒言賣我是由他。
幽州既平,太子世民,令魏徵宣慰山東。欲知魏徵宣慰情狀,且看下回分解。
尉遲敬德之殺齊王,與王君廓之殺廬江王,兩相映照,仿佛一回對偶文字。敬德雖爲秦府宿將,然總不得謂非高祖臣,觀其躍馬禁中,擅殺元吉,繩以【春秋】大義,無君之罪,固已顯然。但世民敢殺太子,敬德亦何不可殺齊王?晉趙穿弒靈公,【春秋】且歸獄趙盾,況如世民之手刃同胞,夷戮諸子乎?於敬德何尤焉?王君廓之計殺廬江王,爲國除逆,較諸敬德之只知秦王,不知高祖,情狀迥殊。但廬江王既願與爲婚,倚爲心腹,則先當忠告善道,格其非心。吾料瑗性懦弱,當必畏而相從,萬一不然,乃聲罪致討,公私兩盡,瑗亦尚有何辭耶?狡哉君廓,陷瑗於法,藉此圖功,【春秋】之律在誅心,蓋視敬德爲尤忍者。敬德小忠,不能無譏,君廓之忠似大矣,而實則大奸。大奸似忠。亶其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