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却说狄仁杰已殁,他相如苏味道李峤陈元方等,均不逮仁杰。味道尝言人生处事,当模棱两可,不必过明,时人号他为苏模棱。峤徒有文名,当时上瑞石颂,称为皇符,贻讥人口。元方较为清谨,惟因细事不奏,忤武氏意,已经罢职。武氏乃悉心选择,另用数人,韦安石为同平章事,崔玄𬀩为天官侍郎,张嘉贞为监察御史,三人均有清操,为世所重。又都御史苏颋,覆按宿狱,平反多人,都下始乏冤囚。久视二年,仍用正月为岁首,改元大足,寻复改为长安。三月间雨雪数寸,苏味道称为瑞雪,率百官入贺,侍御史王求礼出阻道:“三月雪为瑞雪,腊月雷可称瑞雷么?”一语驳倒。
味道不从,及武氏视朝,即相率拜贺。求礼独昂然道:“今阳和布令,草木发荣,天乃下雪为灾,怎得诬称瑞雪?臣见味道等阿谀取悦,均不值一辩呢。”
武氏为之不欢,辍朝竟入。越数日,又有人献三足牛,味道又欲入贺。求礼扬言道:“物反常为妖,牛本四足,如何缺一?这乃政教不行的现象呢。”
味道乃止。
肃政中丞魏元忠,奉宸监丞郭元振,相继外调,控御突厥吐蕃。元忠出为萧关道大总管,转徙灵武道,驭军持重,寇不敢逼。元振出任凉州都督,择险加防,南境硖石置和戎城,北境碛石置白亭军,拓境千五百里,且命甘州刺史李汉通,开置屯田,兵食俱足,转饷无烦。突厥默啜可汗,无隙可乘,乃遣属吏莫贺干入朝,愿以女妻太子儿。武氏意在羁縻,归使许婚。默啜始释武延秀南还,边境少宁。
魏元忠还任旧职,兼检校洛州长史,治事严明。洛阳令张昌仪,仗二兄势力,素不守法,每入长史衖听值,出入自由,至元忠莅任,屡加训斥。张易之家奴,暴乱都市,又由元忠逮捕,立毙杖下。二张挟恨遂深,武氏却进元忠同平章事,因此二张愈加侧目。歧州刺史张昌期,系易之弟,奉召为雍州刺史,复被元忠奏阻。
元忠且面奏武氏谓:“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反令小人在侧,罪该万死。”
看官试想!小人二字,明明是指斥二张。二张听了,哪有不贼胆心虚,恨上加恨。会武氏有疾,二张遂欲构陷元忠,司礼监高戬,尝侍太平公主,往来宫中,二张隐含醋意,乃诬称元忠与戬私议,谓:“武氏年老,不若倚附太子,为永久计。”
是语传达武氏,武氏大怒,竟命将元忠及戬,下狱待质。据此看来,二张与太平公主亦未免有暧昧情事。一面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两下争论未决。武氏疾已少愈,拟亲加面讯。昌宗欲引一证人,为必胜计,自思与凤阁舍人张说,颇为亲密,遂暗中嘱令作证,当以好官相酬。说当面允诺,不料为同僚宋璟所知,竟于临讯这一日,预待朝房。昌宗与元忠,两人入诉武氏前,又复辩论不休,昌宗谓:“可问张说,彼亦闻元忠言。”
武氏即召说入朝,将至朝门,兜头碰着宋璟。璟便与语道:“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自求苟免。就使得罪被窜,亦播荣名,万一不测,璟当叩阁力争,与君同死。万代瞻仰,在此一举。”元忠不死,赖有此言。
侍御史张廷珪、左史刘知几两人,俱在璟侧,廷珪援朝闻道夕死可矣两语,勉励张说。
知几亦加勉道:“毋污青史,为子孙累。”
说点头而入。
元忠见说进来,恐他证成冤狱,便呼道:“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么?”
说叱道:“元忠为宰相,何乃效里巷小儿语?”
说毕,便谒见武氏。武氏问及狱证,说尚未对,昌宗向说道:“何不亟行奏明?”
说奏道:“陛下试看昌宗,在陛下前,尚逼臣如此,况在外面?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阅至此,我为一快。
昌宗遽厉声道:“张说与魏元忠同反。”
武氏顾昌宗道:“你亦太信口诬人了。”
昌宗道:“臣不敢诬说,说尝称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难道不是欲反么?”
说正色道:“易之兄弟,统是小人,徒闻伊周名,未识伊周法。日前元忠入相,自谓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实语元忠道:‘公居伊周职任,正可效忠。’伊尹周公,是千古忠臣,历代瞻仰,陛下用宰相,不使学伊周,将学何人?臣亦明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反遭族灭,但鬼神难欺,名义至重,臣不敢诬证元忠,自取冤累。”我阅此,又为一快。
武氏不便再问,半晌才语道:“张说反复小人,宜一并系治。”
语毕,下座入内。说乃与元忠一同系狱。越日,独召说入问,说奏对如前。武氏再命宰相及武懿宗复讯,说仍执前言,矢口不移,正谏大夫朱敬则等,先后上疏,为元忠讼冤,武氏竟贬元忠为高要尉,说与戬皆流窜岭南。
元忠出狱辞行,伏殿奏陈道:“臣年已老,今向岭南,九死一生,但料陛下他日,必思臣言。”
武氏问道:“将来有甚么祸崇?”
元忠抬头见二张侍侧,便指示道:“这两小儿必为乱阶。”
二张忙下殿叩首,极口称冤。武氏叱元忠退去,自引二张入宫,不再下制。侍御史王晙,又奏称元忠无罪,亦不见报。元忠襆被出都,太子仆崔贞慎等,设饯郊外,被易之闻知,又欲重兴大狱,捏状告密,谓贞慎等与元忠谋反,署名系柴明二字。武氏复使监察御史马怀素鞫问,怀素集讯数次,并无实据,故意延案不复,内使督促再三,怀素乃入殿自陈,请传柴明对质。
武氏道:“朕不知柴明住处,但教照案鞫治,何用原告?”
怀素道:“事无证据,奈何诬人?”
武氏怒道:“卿欲纵容叛臣么?”
怀素从容道:“臣何敢纵容叛臣?但元忠以宰相被谪,贞慎等以亲故饯行,若即诬他谋反,臣实不敢附和。从前汉朝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且不以为罪,况元忠罪状,不如彭越,陛下乃欲诛及送行,岂非过甚?陛下操生杀权,如欲加人以罪,不妨取决,圣衷若必委臣讯鞫,臣何敢妄断?只好据实奏闻。”理直气壮。
武氏听他侃侃直陈,倒也觉得有理,怒气亦为之渐平,便道:“卿且退!朕已知道了。”
怀素退后,此案遂搁置不提,贞慎等乃得免罪。
宋璟尝自叹道:“我不能为魏公伸冤,不但负魏公,并且负朝廷,抱愧恐无已时了。”
璟系邢州南和人,耿介不阿,举进士第,累官至凤阁舍人。武氏因璟有才,颇加器重,尝召入赐宴,与二张同席。二张同居卿列,位居三品,璟系六品官阶,当然入就下座。易之因武氏重璟,也欢颜相待,虚位与揖道:“公系第一名流,何故下座?”
璟答道:“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窃所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