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時已天曉,力士引貴妃入內殿,玄宗已眼巴巴的瞧著,一見貴妃進來,正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心下非常快慰。貴妃襝衽下拜,涕泣謝罪,玄宗亦自認錯誤,扶掖入宮。午後即召梨園弟子,共入演戲,並傳貴妃三姊,一併列座。玄宗呼三姊爲姨,仔細端詳,均與貴妃相差不多。次姨不施脂粉,自然美艷,更覺出人頭地。演戲至晚,才命停止,留三姨入宮賜宴。玄宗上坐,三姨與貴妃,分坐兩旁。五人開懷暢飲,酒過數巡,統有些放肆起來。玄宗目不轉睛的瞧著次姨,次姨亦秋波含媚,故賣風騷,而且語不加檢,言多近謔。玄宗恨不得抱她入懷,一親薌澤,只因列坐數人,勉強抑制。好容易飲至更深,三姨方拜謝而去。玄宗挈貴妃入寢,是夕恩愛,更倍曩時。越宿下詔,封大姨爲韓國夫人,次姨爲虢國夫人,又次爲秦國夫人。三夫人並承恩澤。出入宮掖,勢傾朝野。銛錡亦日邀隆遇,時人號爲五楊。
五楊宅中,四方賂遺,日夕不絕。官吏有所請求,但得五楊援引,無不如志。五家並峙宣陽里中,甲第洞開,僭擬宮掖。每築一堂,費輒巨萬。虢國尤爲豪盪,另闢新居,所造中堂,召工圬墁,約錢二百萬緡。圬工尚求厚賞,虢國給絳羅五百匹,尚嫌不足,且嗤以鼻道:『請取螻螘蜥蜴,散置堂中,一一記數,若失一物,不敢受值。』據此數語,已可見她的豪費了。越覺驕盈,越易敗亡。
楊釗善承意旨,入判度支,一歲領十五使,寵眷日隆。且屢奏帑藏充牣,古今罕比。玄宗率群臣往觀,果然財帛山積,便賜釗紫衣金魚。釗復請雪張易之兄弟罪案,有制謂:『易之兄弟,迎廬陵王有功,應復官爵,子孫襲蔭。』釗可謂不忘其本。
釗以圖讖有金刀二字,乞請改名,乃賜名國忠,並加授御史大夫,權京兆尹,富貴與銛錡相埒。五楊中又添入一楊,當時都中有歌謠道:『生男勿喜女勿悲,生女也可壯門楣。』這正爲諸楊寫照呢。
且說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入朝獻捷,看官道這勝仗從何處得來?原來唐廷與吐蕃失和,吐蕃又屢次入寇,回應四十六回。皇甫惟明,調任隴右,屢破吐蕃將莽布支軍,先後斬俘數萬級,乃獻捷京師。惟明入謁數次,密劾李林甫弄權誤國,亟應罷黜。哪知玄宗正信任林甫,無論甚麼彈劾,全然不信。權閹高力士,嘗勸玄宗裁抑林甫,毋畀大權,險些兒遭了重譴,還是力士叩頭認罪,方得獲免,何況如皇甫惟明,疏而不親呢?君子不以人廢言,如高力士之劾李林甫,亦必敘入,不肯少漏。
時牛仙客已死,刑部尚書李适之,進任左相,兼領兵部尚書,駙馬張洎,系張說次子,曾尚玄宗女寧親公主,入任兵部侍郎。林甫因二人升官,不由己薦,未免加忌。二人自結主知,也不願巴結林甫,積久成隙,幾同仇敵。林甫使人訐發兵部銓曹罪案,收逮六十餘人,令法曹吉溫羅希奭等,鍛鍊成獄,悉加重典,當時號爲羅鉗吉網,無一倖免。但李适之自經此獄,面上很覺削色,越與林甫不和。租庸轉運使韋堅,進補刑部尚書,御史中丞楊慎矜,兼代租庸轉運使。堅爲適之黨,慎矜爲林甫黨,皇甫惟明本系太子故友,當然與堅相往來,林甫就此設謀,暗囑慎矜上書告變,竟說惟明與堅,謀立太子。玄宗信以爲真,即令林甫委吏鞫治。林甫仍遣慎矜等作爲問官。
看官試想!此時的韋堅及皇甫惟明,尚能辯明冤枉嗎?慎矜誣假作真,妄定讞案,還虧玄宗顧及太子,不欲顯布罪狀,但貶堅爲縉雲太守。皇甫惟明爲播州太守,親黨連坐,約數十人。太子因堅爲妃兄,未免惶懼,表請與妃離婚。玄宗擱過不提,太子妃才得保全。李适之雖未株連,自知相位不固,樂得上書辭職,有制罷適之爲太子少保,不令預政。既而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均爲兄堅訟冤。李林甫入白玄宗,挑動上怒,竟謫蘭芝兩人至嶺南,再貶堅爲江夏別駕,尋且流徙臨封。適之亦坐黨謫守宜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左驍衛兵曹柳勣,誣告贊善大夫杜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於是權相李林甫,復奉玄宗詔敕,指令京兆法曹吉溫,來鞫是獄。危哉太子!一干人犯,齊集法庭,訊將起來。柳勣是杜有鄰女夫,有鄰長女嫁柳勣,次女爲太子良娣。勣性疏狂,喜結交名士,嘗與淄川太守裴敦復友善,敦復轉薦諸北海太守李邕,邕遂與定交。勣因婦翁得官贊善,乃入都探親,有鄰素嫉勣狂誕,白眼相待,以致勣懷恨在心,無端誣告,吉溫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物,索性把翁婿二人,一古腦兒坐罪,杖斃獄中,妻子流遠方。有鄰枉死,可爲擇婿不慎者鑒。惟勣亦杖死,誣告何益?太子亦出良娣爲庶人。
林甫再牽藤摘瓜,復遣羅希奭往按李邕,及裴敦復。李裴怎肯自誣?偏經這助桀爲虐的羅希奭,不分皂白,擅加刑訊,又將二人先後杖斃。當遣人密報林甫,已經了結李裴,林甫更兇惡得很,當即奏請分遣御史,賜皇甫惟明韋堅等自盡,且令希奭順道往宜春,按視李适之。適之料知難免,仰藥自殺。連玄宗舊臣王琚,因與李邕向來交往,也平白地牽連進去,由鄴郡太守任內,貶爲江華司馬,活活的被希奭逼死。
林甫又恐王忠嗣入相,復設法陷害,先說他沮撓軍計,繼且說他密謀興兵,擁立太子。昏憒糊塗的唐玄宗,竟召忠嗣入都,令三法司審訊。忠嗣部將哥舒翰,隨至都中,登殿鳴冤,情願將自己官爵,贖忠嗣罪。玄宗尚未肯信,欲起入禁中,急得翰連忙磕頭,聲淚俱下。玄宗也被感悟,乃詔三法司道:『吾兒向處深宮,怎得與外人通謀?這定是蜚語構陷,朕豈肯遽信麼?』
三司又奏言:『擁兵入闕,或出謠傳,沮撓軍心,確有實據,仍請依法論罪。』
玄宗終爲所惑,貶忠嗣爲漢陽太守。最可怪的是楊慎矜,倚附林甫,害死韋堅等人,得轉任戶部侍郎,後來漸爲林甫所嫉,竟嗾使中丞王鉷。密奏一本,謂:『慎矜系隋煬後裔,與術士史敬忠交通,妄談讖緯,謀復祖業。』
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加置慎矜身上,不怕慎矜不死,兄弟同罪,妻子長流。慎矜自詒伊戚,原不足惜,但小人凶終隙末,更堪憤嘆。玄宗尚林甫爲大忠臣,且將天下的歲貢,盡作賞賜。林甫越加專恣,內引楊國忠,外進安祿山,定要將唐室江山,葬送他二人手中。小子有詩嘆道:
不是奸臣不引奸,爪牙遍布廟堂間,
羅鉗吉網兇殘甚,冤獄誰憐積血斑。
欲知林甫何故引用二人,容待下回申敘。
天寶以後,玄宗之昏瞀甚矣,以子婦而冊爲貴妃,名分何在?以賊臣而拜爲首相,刑賞必乖。天下無不妒之婦人,況如淫悍之楊玉環乎?天下更無不奸之國賊,況如陰狡之李林甫乎?絮閣一段,是極寫玉環之妒,興獄一段,是極寫林甫之奸。而且玉環進,則五楊俱貴,賭博無行之楊國忠,亦慶彈冠。林甫專,則群小同升,殘虐好殺之吉溫羅希奭,亦得逞志。女子小人,有一於此,且致亂亡,兼而有之,尚能不亂且亡耶?君子以是知玄宗之不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