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卻說懷州守將,便是安慶緒部下的安太清。慶緒被思明殺斃,他乃投降思明,思明令爲河南節度使。光弼督兵攻懷州,途次接得詔敕,進光弼爲太尉,兼中書令,光弼受詔,遣還中使,仍進薄懷州城下。太清出戰敗退,告急思明。思明率眾來援,由光弼留兵圍城,自率兵逆擊,至沁水旁,與思明相遇,麾軍奮鬥,殺賊三千餘人。思明遁去,轉襲河陽城,又爲光弼偵知,還兵截殺,斬賊首千五百餘級。思明復遭一挫,只好退回洛陽。光弼乃得專攻懷州。
安太清系百戰餘生,頗有能耐,拒守至三月有餘,尚是無懈可擊。光弼決丹水灌城,仍不能拔,再命郝廷玉潛挖地道,穿入城中,內應外合,方將懷州攻破,生擒太清,獻俘闕下。肅宗祭告太廟,改乾元三年爲上元元年,大赦天下。增光弼實封千五百戶,前敵各官,進秩有差。一面奉上皇至大明宮,稱觴上壽,且邀上皇妹玉真公主,及上皇舊嬪如仙媛,一併侍宴,並召梨園舊徒,奏樂承歡。哪知上皇反觸景生悲,暗暗墮淚,勉強飲了數杯,便即託詞不適,返駕興慶宮。爲這一事,遂令宮中又生出許多糾葛來了。文似看山不喜平。
先是上皇奔蜀,時常悼念楊妃,樂工張野狐隨駕同行,輒進言勸解。上皇淚眼相顧道:『劍門一帶,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叫朕如何排解呢?』
及行斜谷口,適霖雨兼旬,車上鈴聲,隔山相應,留神細聽,仿佛是三郎郎當,郎當郎當的聲音,玄宗特采仿哀聲,作了一出【雨霖鈴曲】,聊寄悲思。後來自蜀東歸,道過馬嵬,至楊妃瘞葬處,親自祭奠,流淚不止。既還居興慶宮,即命肅宗下敕改葬,偏李輔國從中阻撓,說是亡國婦人,倖免戮屍,何足賜葬,乃遣李揆入奏上皇,但托稱龍武將士,深恨楊氏,今若改葬故妃,恐反令將士反側不安。上皇乃止,惟密遣高力士往馬嵬坡,具棺改葬。力士就原坎覓屍,肌膚俱已消盡,只剩了一副骷髏,兩語足喚醒世人痴夢。獨胸前所佩的錦香囊,尚屬完好,乃將囊取留,拾骨置棺,另埋別所。又因當時有一驛卒,曾拾楊妃遺襪一隻,歸付老母,老母嘗出襪示人,藉此索錢,已賺得好幾千緡。力士聞知,也向她贖出,攜襪與囊,一併歸獻。
上皇得此兩物,越加唏噓,特命畫工繪楊妃肖像,懸置寢室,朝夕相對,終日咨嗟。嗣又憶及梅妃江采苹,飭內外一體訪查,且特懸賞格,如覓得梅妃,授官三秩,賜錢百萬,不意亦竟無下落。有內侍進梅妃肖像,上皇即題詩像上:『憶昔嬌妃在紫宸,鉛華不御得天真。霜綃雖似當時態,爭奈嬌波不顧人。』
題畢,命模像刊石。嗣因暑月晝寢,仿佛見梅妃到來,含涕語道:
『昔陛下蒙塵,妾死亂軍中,有人哀妾慘死,埋骨池東梅株旁。』
語尚未畢,突被外面一陣風聲,驚醒夢魔,便起床往太液池邊,令高力士等檢尋屍骨,終無所得。繼思梅亭外面,曾有湯池,莫非瘞在此處,乃移駕過視,尚存梅花十餘株,命中使啟視,果然得屍,裹以錦裀,盛以酒糟,附土三尺許,屍骨脅下,刀痕尚在。上皇忍不住大慟,左右亦莫能仰視,當下命以妃禮易葬,由上皇自製誄文,哭奠一番,方才回宮。美人薄命,江楊同轍,事俱依曹鄴【梅妃傳】中,嘗見【隋唐演義】,謂梅妃復會上皇,意欲爲美人泄忿,反至荒謬不經。
嗣是上皇閒居宮中,不是追悼梅妃,就是追念楊妃,肅宗頗曲體親心,時往省視,凡從前扈從諸人,仍令隨侍,就是歌場散吏,曲部遺伶,也一律召還,供奉上皇,俾娛老境。怎奈上皇只是不樂,即如大明宮中的慶宴,一場喜事,變作愁城,肅宗亦未免介意。張皇后與李輔國,平素不爲上皇所喜,遂乘此互進蜚言,謂上皇別有隱衷,不可不防,惹得肅宗亦將信將疑。會張後子興王佋病歿,後因悲生怨,反歸咎上皇,說他老而不死,無故哀泣,遂致殃及我兒,仿佛村婦口角,虧作者摹仿出來。如是與輔國日夜籌商,嘗欲設法泄恨。可巧上皇御長慶樓,父老經過樓下,仰見上皇,都拜伏呼萬歲,上皇命賜酒食,且召將軍郭英乂等,上樓賜宴。
李輔國借端發難,遂入白肅宗道:『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等,謀不利陛下,今六軍將士,皆靈武功臣,均因是生疑,臣多方曉諭,彼皆未釋,不敢不據實奏聞。』
肅宗沈吟良久,萬道:『上皇慈仁,不應有此。』
輔國又道:『上皇原無此意,恐群小蒙蔽上皇,或致生事,陛下爲天下主,當思爲社稷計,防患未萌,豈可徒徇匹夫愚孝?且興慶宮逼近民居,垣牆淺露,亦非至尊所宜安養,不若大內深嚴,奉居上皇,既可遠避塵囂,尤足杜絕小人,熒惑聖聽。』自己是小人,反說人家是小人,想是以己之腹,度人之心。
肅宗不禁淚下,且徐徐道:『上皇愛居興慶宮,奈何遽請遷居?』
言未已,突見張後出來,即從旁接口道:『妾爲陛下計,亦是奏遷上皇,可免後慮,願陛下採納良言!』
肅宗仍然搖首。尚有父子情,但不能正言折服,終太優柔。
張後忿然道:『今日不聽良言,他日不要後悔。』潑悍之至。
說罷,即返身入內,肅宗依然未決。輔國退出,遍嗾六軍將士,令他伏闕籲請,乞迎上皇居西內。肅宗只是下淚,不答一詞。堂堂天子,反效兒女子態,專知哭泣,是何意思?輔國反出語將士道:『聖上自知從眾,汝等且退。』
將士等乃起身散去。
肅宗爲了此事,乃憂悶成疾。輔國竟詐傳詔敕,把興慶宮的廄馬三百匹,取了二百九十匹,只剩十匹,然後令鐵騎五百人,待著睿武門外,自趨入興慶宮,矯稱上語,迎上皇游西內。上皇馳馬出宮,高力士後隨,至睿武門,忽見鐵騎滿布,露刃而立,上皇驚問何事?那騎士卻應聲道:『皇上以興慶宮湫隘,特迎上皇遷居西內。』
上皇尚未及答,輔國即走近上皇駕前,來持御馬。惹得上皇大駭,險些兒墜下馬來。高力士趕前一步,向輔國搖手道:『今日即有他變,亦須顧全禮義,怎得驚動上皇?』
輔國回叱道:『老翁太不解事。』
力士不禁大怒道:『李輔國休得無禮!五十年太平天子,輔國意欲何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