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晟見道茂跪求,又向來未見逆跡,似不妨勉從所請,乃提筆照書,交還道茂。道茂又出縑丈許,願易晟衣,晟越覺驚訝,詰問緣由。道茂道:『公雖下判,但事無左證,仍涉空虛,敢請公許易一衣,並賜題襟上。書明「他日為信」四字,方可始終作證,匄免微命。』愈出愈奇。
晟至此,更不禁躊躇起來。
道茂又道:『此事與公無損,於道茂卻大有益處。道茂粗識未來,因敢乞請,願公勿疑!』
晟乃取衣題襟,給與道茂。道茂拜謝畢,方才起身,告別而去。事出道茂本傳,確鑿有據。
看官欲知道茂所言,究竟有無實驗?說來很是話長,須要從頭至尾,一一敘明。
建中二年,成德節度使李寶臣病死,寶臣本已複姓為張,嗣憚德宗威名,又願賜姓為李。有子惟岳,性暗質弱,寶臣為世襲計,恐群下不服惟岳,殺死驍將辛忠義等二十餘人,後且求長生術,誤飲毒液,即致病喑,三日遂死。孔目官胡震,家僮王他奴,勸惟岳匿喪,詐為寶臣表文,請令惟岳襲位,德宗不許。惟岳自稱留後,為父發喪,又使將佐聯名上奏,推戴自己,德宗又不許。
魏博節度使田悅,與寶臣友善,悅得繼襲,寶臣曾為申請,至是悅念前恩,也為惟岳代請襲爵,偏德宗仍然不許。悅遂邀同李正己,為惟岳援,共謀勒兵拒命。為了三不許,激出三鎮叛亂來了。魏博節度副使田庭玠,與悅同宗,勸悅謹事朝廷,自保家族,悅不以為然。庭玠憂死,成德判官邵真,泣諫惟岳。請執魏青二鎮使人,解送京師,自請討逆。且謂照此辦法,朝廷庶嘉獎忠誠,必授旌節。惟岳頗為所動,令真草表,偏為胡震等所阻,事不果行。
惟岳母舅谷從政,前為定州刺史,頗有膽識,因為寶臣所忌,杜門不出。及聞惟岳謀叛,獨入勸惟岳,反覆指陳。怎奈惟岳已誤信憸言,先入為主,任你如何開導,只是不信,且反加忌。從政知難挽回,怏怏還家,忽來了王他奴,監督起居,他不覺憂憤交迫,服毒自盡。臨危時,語他奴道:『我豈怕死。惜張氏從此族滅了。』
於是惟岳敦促魏青二鎮,即日發兵。李正己出萬人屯曹州,田悅令兵馬使康愔率兵八千人圍邢州,自率兵數萬圍臨洺,又聯結梁崇義,約為援應。崇義為山南東道節度留後,勢力不及河北諸鎮,平時奉事朝廷,禮數最恭。代宗晚年,已升任節度使,德宗復加授同平章事,賜他鐵券,封蔭妻孥。哪知崇義為友忘君,竟聽信田悅,一同發難。該死得很。淮西軍已改名淮寧,任李希烈為節度使,德宗聞崇義逆命,即命希烈就近進討,別命永平節度使李勉,都統汴宋滑毫河陽各道行營,防禦田悅李正己等叛軍。同平章事楊炎進諫道:『希烈系忠臣族子,狠戾無親,無功時尚倔強不法,倘得平崇義,將來如何控制呢?』
德宗不聽,且加封希烈為南平郡王,兼漢南漢北兵馬招討使。希烈慷慨誓師,得眾三萬,用荊南牙將梁崇義為先鋒,出發淮西,途次延宕不進。德宗曾聞他踴躍出兵,乃至中途逗撓,似屬前勇後怯,令人生疑。盧杞乘間進言道:『希烈遷延不進,恐為楊炎一人所致,炎曾奏阻希烈,料必為希烈所聞,陛下何愛一炎,致隳大功,臣意不若暫罷炎相,俟亂平後,再任為相,亦屬何妨。』
好言最易動聽。德宗乃徙炎為左僕射,罷知政事。其實希烈停留,無非為天雨泥濘,不便進行,並非單為着楊炎一人呢。及天已開霽,希烈督軍復進,德宗還以為幸用杞言,因得希烈效力,眼巴巴的望他成功,不意江淮未報捷音,邢洺連番告急。澤潞留後李抱真,也上書請速救邢洺,德宗即授抱真為昭義節度使,令與河東節度使馬燧,統兵往援。再遣神策都將李晟,率師出都,會同兩鎮兵馬,共討田悅。悅圍攻臨洺,累月未拔,城中糧食且盡,士卒多死,守將張伾,飾愛女出見將士,且令下拜,一面宣諭道:『諸軍戰守甚苦,伾家無他物,請鬻此女,為將士一日費用。』
說至此,語帶嗚咽,眾且感且泣道:『願盡死力,不敢言賞。』
伾乃令女入內,率軍抵禦,晝夜不懈,把一座糧竭兵虛的危城,兀自守住。可巧馬燧李抱真,合兵八萬,東下壺關,擊破田悅支軍。悅遣將楊朝光率五千騎立柵邯鄲,阻住馬李兩軍,再令李惟岳出兵五千,幫助朝光,馬燧率軍攻柵,縱火延燒,柵用木穿成,遇火立燃,朝光撲救不及,還惡狠狠的與燧軍搏戰,結果是煙昏目暗,一個失手,好頭顱被人斫去,麾下五千騎,非死即傷。李惟岳軍,也多斃命,只剩得幾個焦頭爛額,逃了回去。燧乘勝至臨洺,抱真繼進,李晟亦到,三路大軍,夾擊田悅,悅悉眾力戰,奮鬥至百餘合,終被燧等殺得大敗,狼狽奔回。邢州兵亦解圍遁去。悅即遣使分討救兵,適值李正己病死,子納擅領軍務,乃發淄青兵援悅。
李惟岳亦發成德軍為援,悅收合散卒得二萬人,駐紮洹水。淄青兵在東,成德兵在西,首尾相應,氣焰復振。燧等進屯鄴郡,恐兵力不足,奏調河陽軍自助,詔令新任河陽節度使李芃,率兵往會,與田悅等相持,勝負尚未判定,那李希烈已大破崇義,進拔襄陽了。
自希烈沿漢進行,調集各道兵馬,到了蠻水,遇着崇義裨將翟暉杜少誠,一戰即勝,追至疏口。翟杜兩將,計窮力蹙,解甲請降。希烈即令二將馳入襄陽,慰諭軍民,自率大軍隨進。崇義尚欲閉城拒守,可奈軍心已變,開門爭出,不可禁止,眼見得希烈各軍,紛紛入城,崇義無法可施,只得挈了妻孥,投井同盡。至希烈入城,撈出屍身,梟了首級,解送京師,希烈遂據住襄陽,德宗聞襄陽已平,加希烈同平章事,另遣河中尹李承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承單騎赴鎮,希烈令居外館,脅迫百端。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而去。小子有詩嘆道:
犬羊已蹶虎狼來,去禍翻教長禍胎。
為看前轅方覆轍,後車不戒令人哀。
希烈返鎮,盧杞又要構害楊炎了。究竟楊炎性命如何,容至下回再表。
楊炎入相,請移財賦貯左藏,又創作兩稅法。兩稅之創,尚有遺議,而財賦悉歸左藏出納,實為當時除弊要策,無隙可訾。乃經著書人揭出炎意,謂炎陳此二議,即為害劉晏計,此固言人所未言,而直窮小人之隱者也。自玄宗以迄肅代,若宇文融王鉷韋堅楊慎矜等,皆掊克臣,利國不足,病民有餘,惟劉晏能變通有無,交利上下,炎挾私恨,乃欲捽而去之,去之不易,乃先議財政以動主心,繼進讒言以快宿憤,貶晏死晏,計畫甚巧,不圖盧杞之復來其後也。杞乘梁崇義之叛,借刀殺炎,用計尤毒,德宗一再不悟,且寵任李希烈,以墮入杞之奸謀!曾亦思三鎮叛亂,多自乃父寵縱而成,豈尚可舉狠戾無親之李希烈,而封王拜相耶?臨洺之役,守將幸有張伾,戰將幸有馬燧諸人,而田悅始大敗而去,不然,奉天之奔,寧待朱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