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泌答道:『從前回紇葉護,率兵助國,臣正為行軍司馬,受命邀宴,未嘗輕入彼營,及大軍將發,先帝始與相見,這正為戎狄豺狼,不得不預防一着呢。陛下持節赴陝,春秋未壯,乃渡河輕入番營,身蹈不測,豈非危甚?少華等若不負陛下,應當與回紇可汗,先定會見禮儀,然後相見,奈何貿然輕赴?陛下試想當日危險情形,是少華負陛下,還是陛下負少華呢?且從前葉護入京,助討逆賊,意欲縱兵大掠,先帝曾親拜葉護馬前,保全京城,當時道旁列觀,約十萬餘人,統稱廣平王真華夷主。應五十四回。先帝枉尺直尋,且使中外稱許,況牟羽身為可汗,舉國來援,陛下未曾下拜,實足伸威,倘使牟羽留住陛下,不必論意外事,就使與陛下歡飲十日,天下已共為寒心。幸而天助威神,豺狼馴服,仍送陛下回營,陛下尚只感少華,怨牟羽,臣竊以為未可呢。』
這是達權之論。
德宗聽着,旁顧左右,見李晟馬燧,亦適在側,便與語道:『朕素怨回紇,今聞泌言,亦自覺少理,卿等以為何如?』
晟與燧同聲道:『泌言甚是,請陛下採納!』
泌又接說道:『臣以為回紇不足怨,向來宰相處事未善,才覺可怨哩。回紇再復京城,今可汗又殺牟羽,尚有何罪?吐蕃陷我河隴數千裏,又入京城,使先帝蒙塵陝州,這是百代必報的仇恥,陛下奈何當怨不怨,不當怨反怨哩?』
德宗又道:『朕與回紇久已結怨,今往與修和,恐反為夷狄所笑,或且拒我,這卻如何處置?』
泌答道:『臣願作書相遣,約用開元故事,如突厥可汗奉表稱臣,來使不得過二百人,市馬不得過千匹,不得攜中國人,及商胡出塞,這五事若皆如約,請陛下即許和親,他日威震北荒,旁懾吐蕃,必能如陛下所願了。』
德宗稱善,乃由泌遺書回紇。回紇即遣使上表,一一如命。德宗大喜,乃命將第八女咸安公主,遣嫁回紇可汗,先遣中使齎着公主畫圖,往至回紇,回紇可汗遣使報謝,約定次年禮迎。
德宗復召入李泌,問及招致雲南大食天竺的計策。泌答道:『回紇稱臣,吐蕃已不敢入犯了。雲南苦吐蕃賦役,前已經韋皋招撫,有意內附。大食在西域為最強,與天竺皆久慕中國,且代與吐蕃為仇,若遣使往撫,當無不輸誠聽命。』
德宗乃分選使臣,前往三國,及得還報,果皆如泌所料,各無異言。
會有妖僧李軟奴,私結殿前射生韓欽緒等,潛謀作亂,事發被捕,德宗命內侍省鞫治,李晟聞知此事,大驚倒地,好容易扒將起來,尚流涕不絕道:『此次恐要族滅了。』
亟命家人往邀李泌。及泌至晟第,晟無暇寒暄,即倉皇與語道:『晟新罹謗毀,中外有家人千餘,此次妖僧謀逆,倘有家人誤入黨中,必致全家受累,奈何奈何?』
泌勸慰道:『不妨!不妨!有泌在朝,斷不使公受禍哩。』
晟慌忙拜謝。
泌即歸第,密上一疏,略言:『大獄一起,牽引必多,國家甫值承平,不應輾轉扳引,致失人情,請將李軟奴一案,出付台官鞫治。』
德宗當然俯允,即命把全案移交台省,至審訊結果,但罪及李軟奴韓欽緒兩人。欽緒系韓游環子,逃至邠州,由游環械送京師,與軟奴一併腰斬。游環且入朝待罪,德宗仍令還鎮,一場巨案,止死二人,朝臣無一連及,這都是李鄴侯暗中挽回,所以迅速了案,爭頌清陰。不略此事,無難記鄴侯功德。
吐蕃聞唐和回紇,卻也知懼,斂兵不進。詔令渾瑊回屯河中,賜駱元光姓名為李元諒,回屯華州。兵馬使劉昌,分眾五千歸汴州,此外防秋兵都退守鳳翔京兆間。未幾為貞元四年,涇原節度使李觀入朝,留官京師,任少府監檢校工部尚書。李觀病逝,改授劉昌為涇原節度使,李元諒為隴右節度使,兩將皆督兵屯田,軍食漸足,涇隴少安。
到了秋季,韓游環因疾卸職,德宗令張獻甫往代,獻甫尚未蒞任,戍卒裴滿等作亂,奏請改任前都虞侯范希朝。希朝素得眾心,因為游環所忌,奔至鳳翔。德宗召領神策軍,至此得裴滿等奏請,頗欲改授希朝。希朝面辭道:『臣避游環而來,今往代任,轉似臣與逆卒通謀,臣怎敢受職?』希朝頗知大義。
德宗乃授希朝為寧州刺史,令副獻甫。及兩人到任,戍卒裴滿等,已為都虞侯楊朝晟,勒兵誅死,餘眾大定,不必細表。
且說回紇可汗,因婚期已屆,遣妹骨咄祿毗伽公主,及大臣妻五十人,並兵眾千人來迎公主。德宗御延喜門,接見番使。番使奉上表章,內云:『昔為兄弟,今為子婿,陛下若患西戎,子願以兵除患,且請改號回鶻,取捷鷙如鶻的意義。』
德宗許諾。嗣欲饗骨咄祿公主,召李泌入問禮儀。
泌奏道:『從前敦煌王承采,嘗妻回紇女,見前文。嗣至彭原謁見肅宗,肅宗與敦煌王,系從祖兄弟,乃呼回紇公主為婦,不稱為嫂。公主亦拜謁庭下,彼時國勢艱難,借彼為助,尚不失君臣大節,況今日呢。』
於是引骨咄祿公主入銀台門,由長公主三人延入,謁見德宗,下拜如儀,轉入宴所,乃由賢妃降階相迎。俟骨咄祿公主先拜,然後賢妃答禮。妃與公主邀坐席間,遇帝賜必降拜,非帝賜亦避席才拜,俱由譯史傳導,免至失禮。盛宴兩次,方命設咸安公主官屬,制視王府。授嗣滕王湛然為昏禮正使,右僕射關播護送,偕骨咄祿公主等,一同西行。且命湛然賚給冊書,封合骨咄祿為長壽天親可汗,咸安公主為長壽孝順可敦。公主到了回鶻,合骨咄祿可汗,盛禮恭迎,老夫得了少妻,番酋幸諧帝女,格外歡昵,自不必言。湛然等禮畢東歸,俱得厚贐。可惜長壽不長,老夫竟老,不到一年,天親可汗,竟至病逝,子多邏斯襲位。訃聞朝廷,德宗又命鴻臚卿郭鋒,持節冊封多邏斯為忠貞可汗,且諭慰咸安公主。那知胡俗通例,得妻庶母,公主方值盛年,多邏斯亦當壯歲,兩人從宜從俗,居然你貪我愛,變做了一對好夫妻了。可為咸安公主賀喜。小子有詩嘆道:
胡族原來是聚麀,胡為帝女屢相攸?
和親自古稱非策,只為華夷俗不侔。
回鶻既已和親,李泌自陳衰老,上表辭官。究竟德宗是否允准,容至下回續敘。
本回全為李泌演述,泌歷事三朝,功業卓著,而其最足多者,莫如調護骨肉,善格君心。自玄武門喋血以來,貽謀未善,故太宗高宗玄宗三朝,無不易儲,睿宗時幸有宋王之克讓,肅宗時且有建寧之蒙冤,代宗為張良娣所忌,幸李泌詠【黃台瓜辭】,隱回上意,順宗為郜國長公主所累,又幸得泌之一再力諫,始得保全,泌可謂清源正本,不愧為社稷臣矣。惟與回紇和親一事,雖若為當時至計,然可與言和,不必定婚帝女,咸安遣嫁,歷配四汗,隋有義成,唐有咸安,非皆足為中國羞乎?著書人隱示抑揚,而褒貶之義,自可於言外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