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德裕以西域军事,尚未告竣,因上言:“回鹘衰微,乌介穷蹙,应乘此荡平回鹘,规复河湟,望遣使赐张仲武诏书,谕以镇魏两镇,已平昭义,只回鹘未灭,仲武尚兼北面招讨使,应早思立功,毋落人后。”
武宗依言颁诏,促仲武进逼乌介,仲武出兵数次,收降回鹘散卒,约数万人。巡边使刘濛,亦报称吐蕃内乱,可乘机收复河湟。武宗拟大举平西,偏偏志未毕偿,病已缠体,遂令一位英明果断的主子,渐渐的形神瘦弱,力不从心。
看官可知武宗即位时,年只二十七龄,改元后仅历五年,还只三十二岁,春秋方盛,大可有为,如何疾病加身,害得支撑不住?虚设问答,较便梳栉。
小子查考唐史,才知有一大病源,不得不从头叙来。
唐自高祖立老子庙,尊为太上玄元皇帝,后世子孙,奉为成例,待遇方士,无不加厚,所以道教尝盛行一时。此外又有佛教、祅教、摩尼教、景教、回教五种,佛教自汉迄唐,愈沿愈盛,唐太宗时,僧玄奘至西域取经,携归佛典六百五十余部,译成华文,辗转流传,徒侣日众。武宗以前,全国佛寺,多至四万余所,僧尼达四十万人。
祅教由波斯国传入,敬火以表天神,亦称拜火教,唐初已盛行中国,朝廷为立祅正袚祝等官,管辖教徒。摩尼教就从祅教脱胎,参入佛教景教等旨,别成一派,相传为波斯人摩尼所创。其实摩尼二字,就是中国高僧的意义,由波斯传入回纥,更由回纥传入唐朝,京都内外,多建摩尼寺,凡回纥人留居中国,常借寺中栖宿。
景教实耶稣教的一派,唐太宗时,波斯人阿罗本,赍经至长安,自称为景教徒,取教旨光华的意义。太宗为建波斯寺,至玄宗时,波斯为大食国所并,因改波斯寺为大秦寺,大秦即罗马国的变称,景教实发源罗马,所以易名存实。德宗时,长安大秦寺僧京静,曾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穷溯原委,颇称详明。
至回教为摩罕默德创行,摩罕默德系阿剌比亚人,阿剌比亚即今之阿剌伯。参酌耶稣教及犹太教等,别成一教,广集教徒,征服异域,创成一大食国。大食即阿剌比亚,波斯人有此称呼,所以唐廷亦呼为大食。莫非因他蚕食四方么·大食人来华互市,请诸唐廷,得在广东一带,建造会堂,广传教旨。
这四种宗教,统是西洋输入,唐廷准他传布,不加禁止。元元本本,殚见洽闻。
独武宗专信道教,不准异教流行,凡国中所有大秦寺摩尼寺,一并撤毁,斥逐回纥教徒,多半道死。京城女摩尼七十人,无从栖身,统皆自尽。景僧祅僧二千余人,并放还俗。又令京都及东都,只准留佛寺二所,每寺留僧三十人,各道只留一寺,余皆毁去。僧尼勒令归俗,田产归官,寺材改葺公廨驿舍,铜像钟磬,熔作制钱,共计毁寺四千六百余区,及招提有常住之寺。兰若佛徒静室。四万余间,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良田数千万顷,奴婢十五万人。阅至此,应为称快。
古来帝王排佛,共有三人,魏太武帝、周武帝及唐武宗,释家称为三武之祸。
武宗排斥异教,不遗余力,专心致志的迷信道教。即位初年,即召入方士赵归真,向受法箓,称归真为道门教授先生,即至禁中筑一望仙观,令他居住。政躬稍暇,常至观中听讲法典,信奉甚虔。归真引入徒侣,为武宗修合金丹,说是长生不老的仙药,武宗服药下去,自觉精神陡长,阳兴甚酣,一夜能御数女,畅快无比。哪知情欲日浓,元气日耗,各种兴阳的药饵,多半是催命的毒物。武宗年甫逾壮,日服此药,渐渐的容颜憔悴,形色枯羸。
当时专宠的嫔御,第一位要算王才人。才人系邯郸人氏,家世失传,穆宗时选入宫中,年仅十三,已善歌舞,后来赐与颍邸,一及笄年,性情儿很是机警,模样儿愈觉苗条,亭亭似玉,袅袅如花。武宗本是颀晰,王女亦颇纤长,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当然情投意合,我我卿卿。及武宗即位,封王氏为才人,宠擅专房,武宗每畋苑中,王才人必跨马相随,袍服雍容,几与武宗相似。道旁人士,远远窥视,还疑有两位至尊,相与出入。有时也能握轻弓,发一二矢,射倒几个小禽小兽,色艺俱工,确是难得。武宗越加宠爱,拟立她为皇后。偏李德裕谓才人无子,家世又未曾通显,恐贻天下讥议,武宗乃止。但因后宫佳丽,无过王才人,宁将正宫位置,虚悬以待,不愿滥竽充数。自宪宗以降,已五代不立皇后。
及武宗有疾,王才人每谏武宗道:“陛下日服丹药,无非希望长生,妾见陛下近日肤泽枯槁,深抱杞忧,还望陛下审慎,少服丹药。”
武宗尚说无妨,且言赵归真说是换骨,应该瘦损,所以愈服愈病,愈病愈服。又召入衡山道士刘玄静,令为崇玄馆学士,还是玄静有些见识,固辞还山。好算明哲保身。武宗尚是未悟,阴精日铄,性加躁急,往往喜怒无常,尝问德裕道:“近来外事如何?”
德裕道:“陛下威断不测,外人颇加惊惧,现在四境承平,愿陛下宽待吏民,务使为善不惊,得罪无怨,然后中外咸安。”
武宗默然不答,返入内寝。德裕自退。原来德裕专政有年,才高量浅,所有恩怨,无不报复。方士赵归真得宠,德裕再三指斥,引为深恨。泽潞一役,又由德裕奏明武宗,不准宦官预事。内如中尉枢密,外如各道监军,无从掣肘,因得成功。但内外阉竖,视德裕如眼中钉,常欲把他撵逐,因此勾结方士,日夕进谗。武宗也滋不悦,惟表面上仍敷衍过去。德裕虽上疏乞休,也不见许。给事中韦弘质,上言宰相权重,为德裕所驳斥,贬令出外。
德裕又尝言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因请罢郡县吏约二千余员。在德裕的意思,原是为国除弊,顾不得甚么仇怨,无如内外怨声,已是丛集,只因主眷未衰,一时动弹他不得。至会昌五年残腊,武宗抱病已剧,诏罢来年正旦朝会,到了六年正月,并不见武宗视朝,德裕除叩阍问安外,专理朝廷政务,无暇顾及宫禁。
哪知左神策中尉马元贽等,已密布心腹,定策禁中,竟传出一道诏旨,立光王怡为皇太叔,权勾当军国政事。皇太弟后,又出一位皇太叔,正是闻所未闻。
先是李锜伏诛,家属没入掖廷,见七十二回。有妾郑氏,生有美色,为宪宗所爱幸,纳入后宫,几度春风,得产一子,取名为怡,排行在第十三。宪宗有子二十人。幼时即寡言笑,宫中统目为痴儿。少长,受封光王,益自韬晦,虽群居游处,未尝出言。至武宗疾笃,旬日不颁一谕,马元贽等乘此生心,拟择嗣统,好做一班佐命功臣。武宗本有五子:长名峻,封杞王;次名岘,封益王;三名岐,封兖王;四名峄,封德王;五名嵯,封昌王。不过年皆幼弱,未识大政。宫内一班宦竖,更以为子承父统,乃是寻常旧例,就是拥立起来,也没甚功绩可言,不若迎戴光王,较为得计。如见肺肝。于是遂擅传诏命,但说皇子年幼,令皇太叔处分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