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16 05:03
但天下禍福無常,禍爲福倚,福爲禍伏,保衡尚主,僅及年余,偏公主得了一種絕症,臥床不起,醫官二十餘人,同時診治,想不出甚麼起死回生的方法,勉強擬進一兩張藥方,配服全不濟事,奄奄數日,玉殞香消。郭淑妃陡失愛女,當然痛悼,就是懿宗亦悲念不休,自製輓歌,飭群臣畢和,又令宰相以下,盡往弔祭。追封公主爲衛國公主,予諡文懿。一面捕獲醫官二十餘人,說他用藥錯誤,冤死公主,竟不令分辯,一併處斬。且將醫官親族三百餘人,悉數系獄。胡亂得很。
宰相劉瞻,召集言官,囑令勸阻,言官以天威難測,各爲保全身家起見,不敢進陳。瞻乃自草奏牘,即日進呈,略云:
修短之期,人之定分,昨公主有疾,醫官非不盡心,而禍福難移,竟成蹉跌。械繫老幼,物議沸騰,奈何以達理知命之君,涉肆暴不明之謗?
懿宗覽奏不悅,擱置不報。瞻又與京兆尹溫璋等力諫,頓觸懿宗怒意,將他叱出,旋即出瞻爲荊南節度使;貶璋爲振州司馬。璋嘆道:『生不遇時,死何足惜?』竟仰藥自殺。此人亦未免過激。
韋保衡又與路岩,共譖劉瞻,謂與醫官通謀,進投毒藥,遂再貶瞻爲康州刺史。岩意尚未愜,閱十道圖,見驩州去都最遠,因復竄瞻爲驩州司戶。次年正月,葬同昌公主,懿宗與郭淑妃,坐延興門,目送靈轝,慟哭盡哀。護喪儀仗,達數十里,冶金爲俑,怪寶千計,此外服玩,多至百二十輿,錦繡珠玉,輝煌蔽日。樂工李可及作【嘆百年】曲,率數百人爲地衣舞,用雜寶爲首飾,絁八百匹,舞罷珠璣散地,任民拾取,所有服玩等件,悉置墓中。這豈非暴殄天物,溺愛不明麼·
韋保衡座師王鐸,是王播從子,前在禮部校文,擢保衡進士及第。保衡因薦他入相,繼劉瞻後任。鐸卻輕視保衡,議政時常有齟齬。路岩本與保衡聯絡,嗣因彼此爭權,凶終隙末,遂被保衡進讒,出岩爲西川節度使。岩出城時,路人爭以瓦礫相投,忍不住動起忿來。適值權京兆尹薛能,前來送行,他不禁冷笑道:『京兆百姓,勞君撫治,今日我奉命西行,百姓卻以瓦石相餞,可謂治績昭彰了。』
薛能答道:『宰相出鎮,不一而足,府司從未發人防護,人民亦從無瓦礫相加,奈何今日公行,演此惡劇?這還當由公自問,究竟爲何取怨人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薛能可謂善言。
岩被他一詰,反覺滿面懷慚,踉蹌而去。及行抵任所,幸值南詔退兵,闔境粗安,還得僥倖無事。先是南詔主酋龍,因安南敗退,轉寇成都,陷入嘉黎雅三州,成都戒嚴,虧得西川節度使盧耽,與東川節度使顏慶復,聯兵戰守,擊敗蠻兵,將軍宋威,復奉詔往援,殺死蠻兵無算,殘眾夜燒攻具,遁出境外。成都舊無濠塹,顏慶復始築壅門,掘長濠,植鹿角,設營寨,守備既固,蠻人始不敢進窺。朝廷欲處置路岩,因將盧耽他調,令岩接任。岩好游宴,耽聲色,一切政務,俱委任親吏邊咸郭籌。兩人相倚爲奸,先行後申。
岩至都場閱操,邊郭侍側,有所建白,輒默書相示,閱畢焚去,軍中相率驚疑,恟恟不安。事爲朝廷所聞,乃徒岩改鎮荊南。自岩出鎮,由禮部尚書劉鄴繼任,既而於悰復爲韋保衡所譖,貶爲韶州刺史。悰妻廣德公主,系懿宗親妹,至是隨悰赴韶,行必肩輿相併,坐即執住悰帶,悰才得保全。悰去後,改用刑部侍郎趙隱爲相,上下因循,一年挨過一年,到了咸通十四年正月,懿宗遣敕使詣法門寺,奉迎佛骨,言官多半諫阻,甚且謂憲宗迎入佛骨,遂至宴駕。懿宗道:『朕得見佛骨,死亦何恨?』呆極。
自春至夏,佛骨始迎至京師,懿宗膜拜甚虔,宰相以下,競施金帛,乃將佛骨入禁供養,頒詔大赦。過了兩月,懿宗竟至患病,服藥無效,數日大漸,乃立皇儲。未幾駕崩,享壽四十一歲,共計在位十四年。小子有詩嘆道:
奢淫適啟敗亡憂,況複流連未肯休。
十四年來渾一夢,令終還是迓天庥。
欲知何人嗣統,試看下回便知。
龐勛以戍卒八百人猝起爲亂,徐淮一帶,多遭屠毒,迭經唐廷發兵,先後不下十萬人,始得蕩平叛逆,再見廓清,雖曰成功,唐威已所余無幾矣。康承訓之將略,原無足稱,但奏調朱邪赤心自隨,戰勝逆寇,不可謂非明於知人。復能招用張玄稔,以盜攻盜,不可謂非善於因敵。徐亂之平,承訓之功居多,乃路岩韋保衡,妒功進讒,貶竄恩州,亦曷怪志士灰心,功臣懈體乎?
韋保衡本乏相才,徒以尚主隆恩,驟登揆席,懿宗之溺愛不明,已可概見。至同昌一死,慘戮諸醫,株連親族,當時相臣劉瞻,尚爲庸中佼佼,乃因一再進諫,致爲所誣,流戍萬里,冤乎不冤?及葬同昌時,糜費無算,朽骨無知,飾終何監?而寵幸保衡,猶然未衰,妹倩可貶,女夫不可黜,甚至死期將至,猶迎佛骨入都,何其昏愚若是也?史稱懿宗在位十四年,無一善可紀,誠哉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