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0
當日縣主升堂,第一就問這起。只見宋福、宋壽弟兄兩個,哭啼啼的與父親執命,稟道:『因爭珠懷恨,登時打悶,仆地身死。望爺爺做主。』縣主問眾干證口詞,也有說打倒的,也有說推跌的。蔣興哥辨道:『他父親偷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與他爭論。他因年老腳䟶,自家跌死,不干小人之事。』縣主問宋福道:『你父親幾歲了?』宋福道:『六十七歲了。』縣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絕,未必是打。』宋福、宋壽堅執是打死的。縣主道:『有傷無傷,須憑檢驗。既說打死,將屍發在漏澤園去,俟晚堂聽檢。』
原來宋家也是個大戶,有體面的,老兒曾當過里長,兒子怎肯把父親在屍場剔骨?兩個雙雙叩頭道:『父親死狀,眾目共見,只求爺爺到小人家裡相驗,不願發檢。』縣主道:『若不見貼骨傷痕,凶身怎肯伏罪?沒有屍格,如何申得上司過?』弟兄兩個只是求告。縣主發怒道:『你既不願檢,我也難問。』慌的他弟兄兩個連連叩頭道:『便憑爺爺明斷。』
縣主道:『望七之人,死是本等。倘或不因打死,屈害了一個平人,反增死者罪過。就是你做兒子的,巴得父親到許多年紀,又把個不得善終的惡名與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推仆是真,若不重罰羅德,也難出你的氣。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與親兒一般行禮,一應殯殮之費,都要他支持。你可服麼?』弟兄兩個道:『爺爺分付,小人敢不遵依。』興哥見縣主不用刑罰,斷得乾淨,喜出望外。當下原、被告都叩頭稱謝。縣主道:『我也不寫審單,着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話,把原詞與你銷訖便了。』正是:
公堂造業真容易,要積陰功亦不難。
試看今朝吳大尹,解冤釋罪兩家歡。
卻說三巧兒自丈夫出堂之後,如坐針氈,一聞得退衙,便迎住問個消息。縣主道:『我如此如此斷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責他。』三巧兒千恩萬謝,又道:『妾與哥哥久別,渴思一會,問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個方便,使妾兄妹相見,此恩不小。』縣主道:『這也容易。』看官們,你道三巧兒被蔣興哥休了,恩斷義絕,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婦原是十分恩愛的,因三巧兒做下不是,興哥不得已而休之,心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隻箱籠,完完全全的贈他。
只這一件,三巧兒的心腸,也不容不軟了。今日他身處富貴,見興哥落難,如何不救?這叫做知恩報恩。
再說蔣興哥遵了縣主所斷,着實小心盡禮,更不惜費,宋家弟兄都沒話了。
喪葬事畢,差人押到縣中回覆。縣主喚進私衙賜坐,說道:『尊舅這場官事,若非令妹再三哀懇,下官幾乎得罪了。』興哥不解其故,回答不出。少停茶罷,縣主請入內書房,教小夫人出來相見。你道這番意外相逢,不像個夢景麼?他兩個也不行禮,也不講話,緊緊的你我相抱,放聲大哭。就是哭爹哭娘,從沒見這般哀慘,連縣主在傍,好生不忍,便道:『你兩人且莫悲傷,我看你不像哥妹,快說真情,下官有處。』
兩個哭得半休不休的,那個肯說?卻被縣主盤問不過,三巧兒只得跪下,說道:『賤妾罪當萬死,此人乃妾之前夫也。』蔣興哥料瞞不得,也跪下來,將從前恩愛,及休妻再嫁之事,一一訴知。說罷,兩人又哭做一團,連吳知縣也墮淚不止,道:『你兩人如此相戀,下官何忍拆開。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領去完聚。』兩個插燭也似拜謝。縣主即忙討個小轎,送三巧兒出衙。又喚集人夫,把原來賠嫁的十六個箱籠抬去,都教興哥收領。又差典吏一員,護送他夫婦出境。此乃吳知縣之厚德。正是:
珠還合浦重生采,劍合豐城倍有神。
堪羨吳公存厚道,貪財好色竟何人!
此人向來艱子,後行取到吏部,在北京納寵,連生三子,科第不絕,人都說陰德之報,這是後話。
再說蔣興哥帶了三巧兒回家,與平氏相見。論起初婚,王氏在前。只因休了一番,這平氏到是明媒正娶,又且平氏年長一歲,讓平氏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兩個姊妹相稱。從此一夫二婦,團圓到老。有詩為證:
恩愛夫妻雖到頭,妻還作妾亦堪羞。
殃祥果報無虛謬,咫尺青天莫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