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话休烦絮。当下一行人到得庙中,庙官接见,宣疏拈香礼毕。却好太尉夫人走过一壁厢,韩夫人向前轻轻将指头挑起销金黄罗帐幔来,定睛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吃那一惊不小!但见:
头裹金花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虽然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但少一口气儿,说出话来。
当下韩夫人一见,目眩心摇,不觉口里悠悠扬扬,漏出一句俏语低声的话来:『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只愿将来嫁得一个丈夫,恰似尊神模样一般,也足称生平之愿。』话犹未了,恰好太尉夫人走过来,说道:『夫人,你却在此祷告甚么?』韩夫人慌忙转口道:『氏儿并不曾说甚么。』太尉夫人再也不来盘问。游玩至晚归家,各自安歇不题。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却说韩夫人到了房中,卸去冠服,挽就乌云,穿上便服,手托香腮,默默无言,心心念念,只是想着二郎神模样。蓦然计上心来,分付侍儿们端正香案,到花园中人静处,对天祷告:『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丈夫,好像二郎尊神模样,煞强似入宫之时,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说罢,不觉纷纷珠泪滚下腮边。拜了又祝,祝了又拜。分明是痴想妄想,不道有这般巧事!韩夫人再三祷告已毕,正待收拾回房,只听得万花深处,一声响亮,见一尊神道,立在夫人面前。但见:
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若非阆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
仔细看时,正比庙中所塑二郎神模样,不差分毫来去。手执一张弹弓,又像张仙送子一般。
韩夫人又惊又喜。惊的是天神降临,未知是祸是福;喜的是神道欢容笑口,又见他说出话来。便向前端端正正道个万福,启朱唇,露玉齿,告道:『既蒙尊神下降,请到房中,容氏儿展敬。』当时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安然坐下。夫人起居已毕,侍立在前。二郎神道:『早蒙夫人厚礼。今者小神偶然闲步碧落之间,听得夫人祷告至诚。小神知得夫人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一会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静,玉帝暂谪下尘寰,又向皇宫内苑,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谪限满时,还归紫府,证果非凡。』韩夫人见说,欢喜无任。
又拜祷道:『尊神在上:氏儿不愿入宫。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良人,一似尊神模样,偕老百年,也不辜负了春花秋月,说甚么富贵荣华!』二郎神微微笑道:『此亦何难,只恐夫人立志不坚。姻缘分定,自然千里相逢。』说毕起身,跨上槛窗,一声响亮,神道去了。
韩夫人不见便罢,既然见了这般模样,真是如醉如痴,和衣上床睡了。正是: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番来覆去,一片春心,按纳不住。自言自语,想一回,定一回:『适间尊神降临,四目相视,好不情长!怎地又瞥然而去?想是聪明正直为神,不比尘凡心性,是我错用心机了!』又想一回道:『是适间尊神丰姿态度,语笑雍容,宛然是生人一般。难道见了氏儿这般容貌,全不动情?还是我一时见不到处,放了他去?算来还该着意温存,便是铁石人儿,也告得转。今番错过,未知何日重逢!』
好生摆脱不下。眼巴巴盼到天明,再做理会。及至天明,又睡着去了。直到傍午,方才起来。
当日无情无绪,巴不到晚,又去设了香案,到花园中祷告如前:『若得再见尊神一面,便是三生有幸!』说话之间,忽然一声响亮,夜来二郎神又立在面前。
韩夫人喜不自胜,将一天愁闷,已冰消瓦解了。即便向前施礼,对景忘怀:『烦请尊神入房,氏儿别有衷情告诉。』二郎神喜孜孜堆下笑来,便携夫人手,共入兰房。夫人起居已毕,二郎神正中坐下,夫人侍立在前。二郎神道:『夫人分有仙骨,便坐不妨。』夫人便斜身对二郎神坐下。即命侍儿安排酒果,在房中一杯两盏,看看说出衷肠话来。道不得个: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当下韩夫人解佩出湘妃之玉,开唇露汉署之香:『若是尊神不嫌秽亵,暂息天上征轮,少叙人间恩爱。』二郎神欣然应允,携手上床,云雨绸缪。夫人倾身陪奉,忘其所以。
盘桓至五更,二郎神起身,嘱付夫人保重,再来相看。起身穿了衣服,执了弹弓,跨上槛窗,一声响亮,便无踪影。韩夫人死心塌地,道是神仙下临,心中甚喜。
只恐太尉夫妻催他入宫,只有五分病,装做七分病,间常不甚十分欢笑。每到晚来,精神炫耀,喜气生春。神道来时,三杯已过,上床云雨,至晓便去,非止一日。忽一日,天气稍凉,道君皇帝分散合宫秋衣。偶思韩夫人,就差内侍捧了旨意,敕赐罗衣一袭,玉带一围,到于杨太尉府中。韩夫人排了香案,谢恩礼毕。
内侍便道:『且喜娘娘贵体无事。圣上思忆娘娘,故遣赐罗衣玉带,就问娘娘病势已痊,须早早进宫。』韩夫人管待使臣,便道:『相烦内侍则个。氏儿病体只去得五分。全赖内侍转奏,宽限进宫,实为恩便。』内侍应道:『这个有何妨碍,圣上那里也不少娘娘一个人。入宫时,只说娘娘尚未全好,还须耐心保重便了。』
韩夫人谢了,内侍作别不题。到得晚间,二郎神到来,对韩夫人说道:『且喜圣上宠眷未衰,所赐罗衣玉带,便可借观。』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二郎神道:『小神坐观天下,立见四方。谅此区区小事,岂有不知之理?』夫人听说,便一发将出来看。二郎神道:『大凡世间宝物,不可独享。小神缺少围腰玉带,若是夫人肯舍施时,便完成善果。』夫人便道:『氏儿一身已属尊神,缘分非浅。若要玉带,但凭尊神将去。』二郎神谢了,上床欢会。未至五便起身,手执弹弓,拿了玉带,跨上槛窗,一声响亮,依然去了。却不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夫人与太尉居止,虽是一宅分为两院,却因是内家内人,早晚愈加堤防。
府堂深稳,料然无闲杂人辄敢擅入。但近日来常见西园彻夜有火,唧唧哝哝,似有人声息。又见韩夫人精神旺相,喜容可掬。太尉再三踌蹰,便对自己夫人说道:『你见韩夫人有些破绽出来么?』太尉夫人说道:『我也有些疑影,只是府中门禁甚严,决无此事,所以坦然不疑。今者太尉既如此说,有何难哉。且到晚间,着精细家人,从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晓,也不要错怪了人。』
太尉便道:『言之有理!』当下便唤两个精细家人,分付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从门内进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墙外,待人静时,直扒去韩夫人卧房,看他动静,即来报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勾当,须要小心在意!』二人领命去了,太尉立等他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