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太師便請過楊太尉、滕大尹過來,說開就裏,便道:『恁地又不干楊知縣事,還着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當下大尹做聲不得,仍舊領了靴兒,作別回府。喚過王觀察來,分付道:『始初有些影,如今都成畫餅。你還領這靴去,寬限五日,務要捉得賊人回話!』
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好生愁悶,便到使臣房裏,對冉貴道:『你看我晦氣!千好萬好,全仗你跟究出任一郎來。既是太師府中事體,我只道官官相護,就了其事。卻如何從新又要這個人來,卻不道是生菜鋪中沒買他處!我想起來既是楊知縣舍與二郎神,只怕真箇是神道一時風流興發,也不見得。
怎生地討個證據回覆大尹?』冉貴道:『觀察不說,我也曉得不干任一郎事,也不干蔡太師、楊知縣事。若說二郎神所為,難道神道做這等虧心行當不成?一定是廟中左近妖人所為。還到廟前、廟後,打探些風聲出來。捉得着,觀察休歡喜;捉不着,觀察也休煩惱。』觀察道:『說得是!』即便將靴兒與冉貴收了。
冉貴卻裝了一條雜貨擔兒,手執着一個玲瓏璫琅的東西,叫做個驚閨,一路搖着,徑奔二郎神廟中來。歇了擔兒,拈了香,低低祝告道:『神明鑑察,早早保佑冉貴捉了楊府做不是的,也替神道洗清了是非。』拜罷,連討了三個簽,都是上上大吉。冉貴謝了出門,挑上擔兒,廟前、廟後,轉了一遭,兩隻眼東觀西望,再也不閉。看看走至一處,獨扇門兒,門傍卻是半窗,門上掛一頂半新半舊斑竹簾兒,半開半掩。只聽得叫聲:『貨賣過來!』冉貴聽得叫,回頭看時,卻是一個後生婦人。便道:『告小娘子,叫小人有甚事?』婦人道:『你是收買雜貨的,卻有一件東西在此,胡亂賣幾文與小廝買嘴吃,你用得也用不得?』冉貴道:『告小娘子,小人這個擔兒,有名的叫做百納倉,無有不收的,你且把出來看。』婦人便叫:『小廝拖出來與公公看。』當下小廝拖出什麼東西來?正是:
鹿迷秦相應難辨,蝶夢莊周未可知。
當下拖出來的,卻正是一隻四縫皮靴,與那前日潘道士打下來的一般無二。
冉貴暗暗喜不自勝,便告小娘子:『此是不成對的東西,不值甚錢。小娘子實要許多,只是不要把話來說遠了。』婦人道:『胡亂賣幾文錢,與小廝們買嘴吃,只憑你說罷了。只是要公道些。』冉貴便去便袋裏摸一貫半錢來,便交與婦人道:『只恁地肯賣便收去了,不肯時,勉強不得。正是一物不成,兩物見在。』婦人說:『甚麼大事,再添些罷。』冉貴道:『添不得。』挑了擔兒就走。小廝就哭起來。婦人只得又叫轉冉貴來,便道:『多少添些,不打甚緊。』冉貴又去摸出二十文錢來,道:『罷,罷!貴了,貴了!』取了靴兒,往擔內一丟,挑了便走。
心中暗喜:『這事已有五分了!且莫要聲張,還要細訪這婦人來歷,方才有下手處。』是晚,將擔子寄與天津橋一個相識人家,轉到使臣房裏。王觀察來問時,只說還沒有消息。
到次日,吃了早飯,再到天津橋相識人家,取了擔子,依先挑到那婦人門首。
只見他門兒鎖着,那婦人不在家裏了。冉貴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歇了擔子,捱門兒看去。只見一個老漢坐着個矮凳兒,在門首將稻草打繩。冉貴陪個小心,問道:『伯伯!借問一聲,那左首住的小娘子,今日往那裏去了?』老漢住了手,抬頭看了冉貴一看,便道:『你問他怎麼?』冉貴道:『小子是賣雜貨的,昨日將錢換那小娘子舊靴一隻,一時間看不仔細,換得虧本了,特地尋他退還討錢。』
老漢道:『勸你吃虧些罷!那雌兒不是好惹的。他是二郎廟裏廟官孫神通的親表子。那孫神通一身妖法,好不利害!這舊靴一定是神道替下來,孫神通把與表子換些錢買果兒吃的。今日那雌兒往外婆家去了。他與廟官結識,非止一日。不知甚麼緣故,有兩三個月忽然生疏,近日漸漸來往了。你若與他倒錢,定是不肯,惹毒了他,對孤老說了,就把妖術禁你,你卻奈何他不得!』冉貴道:『原來恁地,多謝伯伯指教!』
冉貴別了老漢,復身挑了擔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裏來。王觀察迎着問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貴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隻靴來我看。』王觀察將靴取出,冉貴將自己換來這隻靴比照一下,毫釐不差。王觀察忙問道:『你這靴那裏來的?』冉貴不慌不忙,數一數二,細細分剖出來:『我說不干神道之事,眼見得是孫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須疑!』
王觀察歡喜的沒入腳處,連忙燒了利市,執杯謝了冉貴:『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風聲,那廝走了,不是耍處。』冉貴道:『有何難哉!明日備了三牲禮物,只說去賽神還願。到了廟中,廟主自然出來迎接。那時擲盞為號,即便捉了,不費一些氣力。』觀察道:『言之有理。也還該稟知大尹,方去捉人。』當下王觀察稟過大尹。大尹也喜道:『這是你們的勾當。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聞得妖人善能隱形遁法,可帶些法物去,卻是豬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觀察領命,便去備了法物。過了一夜,明晨早到廟中,暗地着人帶了四般法物,遠遠伺候,捉了人時,便前來接應。分付已了,王觀察卻和冉貴換了衣服,眾人簇擁將來,到殿上拈香。廟官孫神通出來接見,宣讀疏文。未至四五句,冉貴在傍斟酒,把酒盞望下一擲,眾人一齊動手,捉了廟官。正是:
渾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劈頭一淋,廟官知道如此作用,隨你潑天的神通,再也動彈不得。一步一棍,打到開封府中來。
府尹聽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廳,大怒喝道:『叵耐這廝!帝輦之下,輒敢大膽,興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騙寶物,有何理說!』當下孫神通初時抵賴,後來加起刑法來,料道脫身不得,只得從前一一招了。招稱:『自小在江湖上學得妖法,後在二郎廟出家,用錢夤緣作了廟官。為因當日在廟中聽見韓夫人禱告,要嫁得一個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樣。不合輒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樣,淫污天眷,騙得玉帶一條,只此是實。』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獄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須要請旨定奪。當下疊成文案,先去稟明了楊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師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聖旨下來:『這廝不合淫污天眷,奸騙寶物,准律凌遲處死。妻子沒入官。追出原騙玉帶,尚未出笏,仍歸內府。韓夫人不合輒起邪心,永不許入內。就着楊太尉做主,另行改嫁良民為婚。』當下韓氏好一場惶恐,卻也了卻想思債,得遂平生之願。後來嫁得一個在京開官店的遠方客人,說過不帶回去的。那客人兩頭往來,盡老百年而終。這是後話。
開封府就取出廟官孫神通來,當堂讀了明斷,貼起一片蘆席,明寫犯由,判了一個剮字,推出市心,加刑示眾。正是:
從前作過事,沒興一齊來。
當日看的真是挨肩疊背。監斬官讀了犯由,劊子叫起惡殺都來,一齊動手,剮了孫神通,好場熱鬧。原系京師老郎傳流,至今編入野史。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
自古姦淫應橫死,神通縱有不相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