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原來這女童年紀也在當時,初起見赫大卿與靜真百般戲弄,心中也欲得嘗嘗滋味。怎奈靜真情性利害,比空照大不相同,極要拈酸吃醋。只為空照是首事之人,姑容了他。漢子到了自己房頭,囫圇吃在肚子,還嫌不夠,怎肯放些須空隙與人!女童含忍了多時,銜恨在心。今日氣怒間,一時把真話說出,不想正湊了蒯三之趣。當下蒯三問道:『他怎麼弄死了人?』女童道:『與東房這些淫婦,日夜輪流快活,將一個赫監生斷送了!』蒯三道:『如今在那裡?』女童道:『東房後園大柏樹下埋的不是?』蒯三還要問時,香公走將出來,便大家住口。
女童自哭向裡邊去了。
蒯三思量這話,與昨日東院女童的正是暗合,眼見得這事有九分了。不到晚,只推有事,收拾傢伙,一口氣跑至赫家,請出陸氏娘子,將上項事一一說知。陸氏見說丈夫死了,放聲大哭。連夜請親族中商議停當,就留蒯三在家宿歇。到次早,喚集童僕,共有二十來人,帶了鋤頭鐵鍬斧頭之類,陸氏把孩子教養娘看管,乘坐轎子,蜂湧而來。那庵離城不過三里之地,頃刻就到了。陸氏下了轎子,留一半人在門口把住,其餘的擔着鋤頭鐵鍬,隨陸氏進去。蒯三在前引路,徑來到東院扣門。那時庵門雖開,尼姑們方才起身。香公聽得扣門,出來開看,見有女客,只道是燒香的,進去報與空照知道。那蒯三認得後園路徑,引着眾人,一直望裡邊徑闖,劈面遇着空照。空照見蒯三引着女客,便道:『原來是蒯待詔的宅眷。』上前相迎。蒯三、陸氏也不答應,將他擠在半邊,眾人一溜煙向園中去了。
空照見勢頭勇猛,不知有甚緣故,隨腳也趕到園中。見眾人不到別處,徑至大柏樹下,運起鋤頭鐵耙,四下亂撬。空照知事已發覺,驚得面如土色。連忙覆身進來,對着女童道:『不好了!赫郎事發了!快些隨我來逃命!』兩個女童都也嚇得目睜口呆,跟着空照罄身而走。方到佛堂前,香公來報說:『庵門口不知為甚,許多人守住,不容我出去。』空照連聲叫:『苦也!且往西院去再處。』四人飛走到西院,敲開院門,吩咐香公閉上,『倘有人來扣,且勿要開。』趕到裡邊,那時靜真還未起身,門尚閉着。
空照一片聲亂打。靜真聽得空照聲音,急忙起來,穿着衣服,走出問道:『師弟為甚這般忙亂?』空照道:『赫郎事體,不知那個漏了消息,蒯木匠這天殺的,同了許多人徑趕進後園,如今在那裡發掘了。我欲要逃走,香公說門前已有人把守,出去不得。特來與你商議。』靜真聽說,吃這一驚,卻也不小!說道:『蒯匠昨日也在這裡做生活,如何今日便引人來,卻又知得恁般詳細?必定是我庵中有人走漏消息,這奴狗方才去報新聞。不然,何由曉得我們的隱事?』
那女童在旁聞得,懊悔昨日失言,好生驚惶!東院女童道:『蒯匠有心,想非一日了。前日便悄悄直到我家廚下來打聽消耗,被我們發作出門。但不知那個泄漏的?』空照道:『這事且慢理論,只是如今卻怎麼處?』靜真道:『更無別法,只有一個走字。』空照道:『門前有人把守。』靜真道:『且看後門。』先教香公打探,回說並無一人。
空照大喜,一面教香公把外邊門戶一路關鎖,自己到房中取了些銀兩,其餘盡皆棄下。連香公共是七人,一齊出了後門,也把鎖兒鎖了。空照道:『如今走在那裡去躲好?』靜真道:『大路上走,必然被人遇見,須從僻路而去,往極樂庵暫避。此處人煙稀少,無人知覺。了緣與我情分又好,料不推辭。待事平定,再作區處。』空照連聲道是,不管地上高低,望着小徑,落荒而走,投極樂庵躲避。不在話下。
且說陸氏同蒯三眾人,在柏樹下一齊着力,鋤開面上土泥,露出石灰,都道是了。那石灰經了水,並做一塊,急切不能得碎。弄了大一回,方才看見材蓋,陸氏便放聲啼哭。眾人用鐵鍬墾去兩邊石灰,那材蓋卻不能開。外邊把門的等得心焦,都奔進來觀看。正見弄得不了不當,一齊上前相幫,掘將下去,把棺木弄清,提起斧頭,砍開棺蓋。打開看時,不是男子,卻是一個尼姑。眾人見了,都慌做一堆,也不去細認,俱面面相覷,急把材蓋掩好。
說話的,我且問你:赫大卿死未周年,雖然沒有頭髮,夫妻之間,難道就認不出了?看官有所不知。那赫大卿初出門時,紅紅白白,是個俊俏子弟。在庵中得了怯症,久臥床褥,死時只剩得一把枯骨,就是引鏡自照,也認不出當初本身了。況且驟然見了個光頭,怎的不認做尼姑?當下陸氏到埋怨蒯三起來,道:『特地教你探聽,怎麼不問個的確,卻來虛報?如今弄這把戲,如何是好?』
蒯三道:『昨天小尼明明說的,如何是虛報?』眾人道:『見今是個尼姑了,還強辨到那裡去!』蒯三道:『莫不掘錯了?再在那邊墾下去看。』內中有個老年親戚道:『不可,不可!律上說,開棺見屍者斬。況發掘墳墓,也該是個斬罪。目今我們已先犯着了。倘再掘起一個尼姑,到去頂兩個斬罪不成?不如快去告官,拘昨日說的小尼來問,方才扯個兩平。若被尼姑先告,到是老大利害!』眾人齊聲道是,急忙引着陸氏就走,連鋤頭傢伙到棄下了。從裡邊直至庵門口,並無一個尼姑。那老者又道:『不好了!這些尼姑,不是去叫地方,一定先去告狀了。快走!快走!』嚇得眾人一個個心下慌張,巴不能脫離了此處。教陸氏上了轎子,飛也似亂跑,望新淦縣前來稟官。
進得城時,親戚們就躲去了一半。
正是話分兩頭。卻說陸氏帶來人眾內,有個僱工人,叫做毛潑皮,只道棺中還有甚東西,閃在一邊,讓眾人去後,揭開材蓋,掀起衣服,上下一翻,更無別物。也是數合當然,不知怎地一扯,那褲子直褪下來,露出那件話兒。毛潑皮看了笑道:『原來不是尼姑,卻是和尚!』依舊將材蓋好,走出來四處張望。見沒有人,就踅到一個房裡,正是空照的淨室。只揀細軟取了幾件,揣在懷裡,離了非空庵,急急追到縣前。正值知縣相公在外拜客,陸氏和眾人在那裡伺候。毛潑皮上前道:『不要着忙。我放不下,又轉去相看。雖不是大官人,卻也不是尼姑,到是個和尚。』眾人都歡喜道:『如此還好。只不知這和尚是甚寺里,卻被那尼姑謀死?』
你道天下有恁般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