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话分两头。却说陈氏自从打发儿子去后,只愁年幼,上司衙门利害,恐怕言语中差错,再不想到有人谋害。已到十日之外,风吹草动,也认做儿子回来,急出门观看。渐渐过了半月二十日,一发专坐在门首盼望。
那时还道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后来闻得按院镇江行事已完,又按临别处。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如煎盘上蚂蚁,没奔一头处。急到监中对丈夫说知,央人遍贴招帖,四处寻访,并无踪迹,正不知何处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罢!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两个孩儿,后来倚靠谁人?”转思转痛,愈想愈悲。初时还痴心妄想有归家日子,过了年余,不见回来,料想已是死了。招魂设祭,日夜啼啼哭哭。一个养娘却又患病死了,止留得孤身孤影,越发凄惨。正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且说王员外自那日听了赵昂言语,将廷秀逐出,意欲就要把玉姐另配人家。
一来恐廷秀有言,二来怕人诽议,未敢便行。次后闻得廷秀弟兄往镇江按院告状,只道他告赖亲这节,老大着忙,口虽不言,暗自差人打听。渐渐知得二子去后,不知死活存亡。有了这个消耗,不胜欢喜,即央媒寻亲。媒人得了这句口风,互相传说开去。那些人家只贪王员外是个无子富翁,那管曾经招过养婿?数日间就有几十家来相求。玉姐初时见逐出廷秀,已是无限烦恼,还指望父亲原收留回来,总然不留回家,少不得嫁去成亲。后来微闻得有不好的信息,也还半信半疑。今番见父亲流水选择人家改嫁,料想廷秀死是实了,也怕不得羞耻,放声哭上楼去。
原来王员外的房屋,却是一带楼子,下边老夫妻睡处,楼上乃玉姐卧室。当下玉姐在楼上啼哭,送来茶饭也不要吃,他想道:“我今虽未成亲,却也从幼夫妻。他总无禄夭亡,我岂可偷生改节!莫说生前被人唾骂,就是死后亦有何颜见彼!与其忍耻苟活,何若从容就死。一则与丈夫争气,二则见我这点真心。只有母亲放他不下!事到如今,也说不得了。”想一回,哭一回,渐渐哭得前声不接后气。
那徐氏把他当做掌上之珠,见哭得恁般模样,急得无法可治,口中连连的劝他:“莫要哭。且说为甚缘故?”自己却又鼻涕眼泪流下淌出来。玉姐只得从实说出。
徐氏劝道:“儿,不要睬那老没志气!凡事有我在此做主。明日就差人去访问三官下落。设或真有些山高水低,好歹将家业分一半与你守节。若老没志气执意要把你改节,我拼得与他性命相搏!”又对丫鬟道:“快去叫员外来,说个明白。”
又吩咐:“倘有人在彼,莫说别话。”丫鬟急忙忙的来请。谁想王员外因有个媒人说:一个新进学小秀才来求亲,闻得才貌又美,且是名门旧族,十分中意。款留媒人酒饭,正说得浓酽,饮得高兴。丫鬟说声:“院君相请!”只当耳边风,如何肯走起身。丫鬟站勾腿酸脚麻,只得进去回复。
徐氏百般苦劝,刚刚略止,又加个赵昂老婆闯上楼来,重新哭起。
你道却是为何?那赵昂摆布了张权,赶逐了廷秀,还要算计死了玉姐,独吞家业。因无机会,未曾下手。今见王员外另择人匹配,满怀不乐,又没个计策阻挡,在房与老婆商议。这时听得玉姐不愿,在楼上哭,却不正中其意!故此瑞姐走来,故意说道:“妹子,你如何不知好歹?当初爹爹一时没志气,把你配个木匠之子,玷辱门风。如今去了,另配个门当户对人家,乃是你万分造化了。如何反恁地哭泣?难道做强盗的媳妇,木匠的老婆,到胜似有名称人家不成?”
玉姐被这几句话,羞得满面通红,颠倒大哭起来。徐氏心中已是不悦,瑞姐还不达时务,且扯做娘的到半边,低低说道:“母亲,莫不妹子与小杀才,背地里做下些蹊跷勾当,故此这般牵挂?”只这句话,恼得徐氏两太阳火星直爆,把瑞姐劈面一啐。又恐怕气坏了玉姐,不敢明说,止道:“你是同胞姐妹,不怀个好念。我方劝得他住,却走来激得重复啼哭,还要放恁样冷屁!由他是强盗媳妇,木匠老婆罢了,着你甚急,胡言乱语!”
瑞姐被娘这场抢白,羞惭无地,连忙下楼,一头走,一头说道:“护短得好!只怕走尽天下,也没见人家有这样无耻闺女。且是不曾做亲,便恁般疼老公。若是生男育女的,真个要同死合棺材哩!亏他到挣得一副好老脸皮,全没一毫羞耻!”夹七夹八一路嚷去,明明要气玉姐上路。徐氏怕得淘气,由他自说,只做不听见。玉姐正哭得头昏眼暗,全不觉得。看看到晚,王员外吃得烂醉,小厮扶进来,自去睡了,竟不知女儿这些缘故。
徐氏陪伴玉姐坐至更余,渐渐神思困倦,睡眼朦胧,打熬不住,向玉姐道:“儿,不消烦恼,总在明早,还你个决断!夜深了,去睡罢。”推至床上,除去簪钗和衣衾在被里,下了帐幔,又吩咐丫鬟们照管火烛。大凡人家使女,极是贪眼懒做,十个里边,难得一个长俊。徐氏房中共有七八个丫鬟,有三个贴身伏侍玉姐,就在楼上睡卧。那晚守到这时候,一个个拗腰凸肚,巴不能睡卧。见徐氏劝玉姐睡了,各自去收拾家火,专等徐氏下楼,关上楼门,尽去睡了。徐氏下得楼来,看王员外醉卧正酣,也不去惊动他,将个灯火四面检点一遍,解衣就寝,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