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5
海陵就思量一个计策,差人去寻着乌带家中时常走动的一个女待诏,叫他到家里来,与自己篦了头,赏他十两银子。这女待诏晓得海陵是个猜刻的人,又怕他威势,千推万阻,不敢受这十两银子。海陵道:『我赏你这几两银子自有用你处,你不要十分推辞。』女待诏道:『但凭老爷吩咐,若可做的,小妇人尽心竭力去做就是,怎敢望这许多赏赐?』海陵笑道:『你不肯收我银子,就是不肯替我尽心竭力做了。你若肯为我做事,日后我还有抬举你处。』女待诏道:『不知要妇人做恁么事?』
海陵道:『大街南首高门楼内,是乌带节度使衙内么?』女待诏答道:『是节度使衙。』海陵道:『闻你常常在他家中篦头,果然否?』女待诏道:『他夫人与侍婢,俱用小妇人篦头。』海陵道:『他家中有一个丫鬟叫做贵哥,你认得否?』
女待诏道:『这个是夫人得意的侍婢,与小妇人极是相好,背地里常常与小妇人东西,照顾着小妇人。』海陵道:『夫人心性何如?』女待诏道:『夫人端谨严厉,言笑不苟。只是不知为甚么欢喜这贵哥,凭着他十分恼怒,若是贵哥站在面前一劝,天大的事也冰消了。所以衙内大小人都畏惧他。』海陵道:『你既与贵哥相好,我有一句话央你传与贵哥。』女待诏道:『贵哥莫非与老爷沾亲带故么?』
海陵道:『不是。』女待诏道:『莫非与衙内女使们是亲眷往来,老爷认得他么?』
海陵也说:『不是。』女待诏道:『莫非原是衙内打发出去的人?』海陵道:『也不是。』女待诏道:『既然一些没相干,要小妇人去对他说恁么话?』海陵道:『我有宝环一双,珠钏一对,央你转送与贵哥,说是我送与他的。你肯拿去么?』女待诏道:『拿便小妇人拿去,只是老爷与他既非远亲,又非近邻,平素不相识,平白地送这许多东西与他,倘他细细盘问时,叫小妇人如何答应?』海陵道:『你说得有理,难道教他猜哑迷不成?我说与你听,须要替我用心委曲,不可乱事。』
女待诏道:『吩咐得明白,妇人自有处置。』海陵道:『我两日前在帘子下,看见他夫人立在那里,十分美貌可爱,只是无缘与他相会。打听得他家只是你在里面走动,夫人也只欢喜贵哥一人。故此赏你银子,央你转送这些东西与他,要他在夫人跟前通一个信儿,引我进去,博他夫人一宵恩爱。』女待诏道:『偷寒送暖,大是难事。况且他夫人有些古怪兜搭,妇人如何去做得?』
海陵怒道:『你这老虔婆,敢说三个不去么?我目下就断送你这老猪狗!』只这一句,吓得女待诏毛发都竖了,抖做一团道:『妇人不说不去,只说这件事必须从容缓款,性急不得。怎么老爷就发起恼来?』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恼你了。只限你在一个月内,要圆成这事,不可十分怠缓。』
女待诏唯唯连声,跑到家中,算计了一夜,没法入脚。只得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就把宝环、珠钏藏在身边,一径走到乌带家中,迎门撞见贵哥。贵哥问道:『今日有何事?来得恁早?』女待诏道:『有一个亲眷,为些小官事,有两件好首饰,托我来府中变卖些银两,是以早来。』贵哥道:『首饰在那里?我用得的么?』女待诏道:『正是你们用得的。你换了他的倒好。』贵哥道:『要几贯钱?拿与我看一看。』
女待诏道:『到房中才把与你看。』贵哥引他到了自家房内,便向厨柜里搬些点心、果子请他吃,问他讨首饰看。那女待诏在身边摸出一双宝环放在桌子上,那环上是四颗祖母绿镶嵌的,果然耀日层光,世所罕见。贵哥一见,满心欢喜,便说:『他要多少银子?』女待诏道:『他要二千两一只,四千两一双。』贵哥舔舌道:『我只说几贯钱的东西,我便兑得起;若说这许多银子,莫说我没有,就是我夫人一时间也拿不出来,只好看看罢。』又道:『待我拿去与夫人瞧一瞧,也识得世间有这般好首饰。』女待诏道:『且慢着!我有句话与你说个明白,拿去不迟。』贵哥道:『有话尽说,不必隐瞒。』
女待诏道:『我承你日常看顾,感恩不尽。今日有句不识进退的话,说与你听,你不要恼我,不要怪我。』贵哥道:『你今日想是风了。你在府中走动多年,那一日不说几句话,怎的今日说话我就怪你恼你不成?你说,你说!』
女待诏道:『这环儿是一个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银子。还有一双珠钏在此。』连忙向腰间摸出珠钏,放在桌子上。贵哥见了,笑道:『你这婆子说话真个风了!我从幼儿来在府中,再不曾出门去,又不曾与恁人相熟,为何有人送这几千两银子的首饰与我?想是那个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边,指着我老爷的名头,说骗他这些首饰。今日露出马脚,恐怕我老爷知道,你故此早来府中说这话骗我?』
女待诏道:『若是这般说,我就该死了。你将耳朵来,我悄悄说与你听。』贵哥道:『这里再没有人来听的,你轻轻说就是了。』
女待诏道:『这宝环、珠钏,不是别人送你的,是那辽王宗干第二世子,见做当朝右丞,领行台尚书省事,完颜迪古老爷央我送来与你的。』贵哥笑道:『那完颜老爷不是那白白净净没髭须的俊官儿么?』女待诏道:『正是那俊俏后生官儿。』贵哥道:『这到希奇了!他虽然与我老爷往来,不过是人情体面上走动,既非府中族分亲戚,又非通家兄弟,并不曾有杯酌往来。若说起我,一面也不曾相见,他如何肯送我这许多首饰?』
女待诏道:『说来果忒希奇,忒好笑!我若不说,便不是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我若轻轻说出来,连你也吃一个大惊。』贵哥笑道:『果是恁么事情?你须说个明白。』女待诏才定了喘息,低了声音,附着贵哥耳朵说道:『数日前完颜右丞在街上过,恰好你家夫人立在帘子下面,被他瞧见了。他思量要与你夫人会一会儿,没个进身的路头。
打听得只有你在夫人跟前,说得一句话,故此央我拿这宝环、珠钏送与你,要你做个针儿将线引。你说希奇也不希奇,好笑也不好笑?』贵哥道:『癞虾蟆躲在阴沟洞里指望天鹅肉吃,忒差做梦了!夫人好不兜搭性子,侍婢们谁敢在他跟前道个不字?莫说眼生面不熟的人要见他,就是我老爷与他做了这几年夫妻,他若不欢喜时,等闲不许他近身。怎么完颜右丞做这个大春梦来?』女待诏道:『依你这般说,大事成不得了。我依先拿这环珠送还了他,两下撒开,省得他来絮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