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盡真乎?曰:不必也。盡贗乎?曰:不必也。然則去其贗而存其真乎?曰:不必也。
【六經】、【語】、【孟】,譚者紛如,歸於令人為忠臣,為孝子,為賢牧,為良友,為義夫,為節婦,為樹德之士,為積善之家,如是而已矣。經書著其理,史傳述其事,其揆一也。理著而世不皆切磋之彥,事述而世不皆博雅之儒。於是乎村夫稚子、里婦估兒,以甲是乙非為喜怒,以前因後果為勸懲,以道聽途說為學問,而通俗演義一種遂足以佐經書史傳之窮。
而或者曰:『村醪市脯,不入賓筵,烏用是齊東娓娓者為?』嗚呼!大人子虛,曲終奏雅,顧其旨何如耳?人不必有其事,事不必麗其人。其真者可以補金匱石室之遺,而贗者亦必有一番激揚勸誘、悲歌感慨之意。事真而理不贗,即事贗而理亦真,不害於風化,不謬於聖賢,不戾於詩書經史。若此者,其可廢乎?
里中兒代庖而創其指,不呼痛,或怪之,曰:『吾頃從玄妙觀聽說【三國志】來,關雲長刮骨療毒,且談笑自若,我何痛為?』夫能使里中兒頓有刮骨療毒之勇,推此說孝而孝,說忠而忠,說節義而節義,觸性性通,導情情出。視彼切磋之彥,貌而不情;博雅之儒,文而喪質。所得竟未知孰贗而孰真也。
隴西君,海內畸士,與余相遇於棲霞山房。傾蓋莫逆,各敘旅況。因出其新刻數卷佐酒,且曰:『尚未成書,子盍先為我命名?』余閱之,大抵如僧家因果說法度世之語,譬如村醪市脯,所濟者眾。遂名之曰【警世通言】而從臾其成。
時天啟甲子臘月
豫章無礙居士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