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26 02:09
郡王随即唤新荷出来唱此词。有管家婆禀:『覆恩王,近日新荷眉低眼慢,乳大腹高,出来不得。』郡王大怒,将新荷送交府中五夫人勘问。新荷供说:『我与可常奸宿有孕。』五夫人将情词覆恩王。郡王大怒:『可知道这秃驴词内都有赏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么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觉心亏,不敢到我府中!』教人分付临安府,差人去寻隐寺,拿可常和尚。临安府差人去灵隐寺印长老处要可常。长老离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钱钞与公人。
常言道:官法如炉,谁肯容情!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挣挫起来,随着公人到临安府厅上跪下。府主升堂,冬冬牙鼓响,公吏两边排;阎王生死案,东岳摄魂台。带过可常问道:『你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顾你,缘何做出这等没天理的事出来?你快快招了!』可常说:『并无此事。』府尹不听分辨:『左右拿下好生打!』左右将可常拖倒,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可常招道:『小僧果与新荷有奸。一时念头差了,供招是实。』将新荷勘问,一般供招。临安府将可常、新荷供招呈上郡王。郡王本要打杀可常,因他满腹文章,不忍下手,监在狱中。
却说印长老自思:『可常是个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奸从何而来?内中必有跷蹊!』连忙入城去传法寺,央住持槁大惠长老同到府中,与可常讨饶。郡王出堂,赐二长老坐,待茶。郡王开口便说:『可常无礼!我平日怎么看待他,却做下不仁之事!』二位长老跪下,再三禀说:『可常之罪,僧辈不敢替他分辨,但求恩王念平日错爱之情,可以饶恕一二。』郡王请二位长老回寺,『明日分付临安府量轻发落。』印长老开言:『覆恩王,此事日久自明。』郡王闻言心中不喜,退入后堂,再不出来。
二位长老见郡王不出,也走出府来。槁长老说:『郡王嗔怪你说「日久自明」。他不肯认错,便不出来。』印长老便说:『可常是个有德行的,日常无事,山门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经,便是郡王府里唤去,去了半日便回,又不曾宿歇,此奸从何而来?故此小僧说「日久自明」,必有冤枉。』槁长老说:『贫不与富敌,贱不与贵争。僧家怎敢与王府争得是非?这也是宿世冤业。且得他量轻发落,却又理会。』说罢,各回寺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郡王将封简子去临安府,即将可常、新荷量轻打断。有大尹禀郡王:『待新荷产子,可断。』郡王分付,便要断出。府官只得将僧可常追了度牒,杖一百,发灵隐寺,转发宁家当差;将新荷杖八十,发钱塘县转发宁家,追原钱一千贯还郡王府。
却说印长老接得可常,满寺僧众教长老休要安着可常在寺中,玷辱宗风。长老对众僧说:『此事必有跷蹊,久后自明。』长老令人山后搭一草舍,教可常将息棒疮好了,着他自回乡去。
且说郡王把新荷发落宁家,追原钱一千贯。新荷父母对女儿说:『我又无钱,你若有私房积蓄,将来凑还府中。』新荷说:『这钱自有人替我出。』张公骂道:『你这贱人!与个穷和尚通奸,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却那得钱来替你还府中?』新荷说:『可惜屈了这个和尚。我自与府中钱原都管有奸,他见我有孕了,恐事发,「到郡王面前,只供与可常和尚有奸。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我自来供养你家,并使用钱物。」说过的话,今日只去问他讨钱来用,并还官钱。我一个身子被他骗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何赖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时,左右做我不着,你两个老人家将我去府中,等我郡王面前实诉,也出脱了可常和尚。』
父母听得女儿说,便去府前伺候钱都管出来,把上项事一一说了。钱都管到焦躁起来,骂道:『老贱才!老无知!好不识廉耻!自家女儿偷了和尚,官司也问结了,却说恁般鬼话来图赖人!你欠了女儿身价钱,没处措办时,好言好语,告个消乏,或者可怜你的,一两贯钱助了你也不见得。你却说这样没根蒂的话来,傍人听见时,教我怎地做人?』骂了一顿,走开去了。张老只得忍气吞声回来,与女儿说知。新荷见说,两泪交流,乃言:『爹娘放心,明日却与他理会。』
至次日,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连声叫屈。郡王即时叫人拿来,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骂道:『你女儿做下迷天大罪,到来我府前叫屈!』张老跪覆:『恩王,小的女儿没福,做出事来,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郡王问:『屈了何人?』张老道:『小人不知,只问小贱人便有明白。』郡王问:『贱人在那里?』张老道:『在门首伺候。』郡王唤他入来,问他详细。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问:『贱人,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说屈了甚人?』新荷:『告恩王,贱妾犯奸,妄屈了可常和尚。』郡王问:『缘何屈了他?你可实说,我到饶你。』
新荷告道:『贱妾犯奸却不干可常之事。』郡王道:『你先前怎地不说?』新荷告道:『妾实被干办钱原奸骗。有孕之时,钱原怕事露,分付妾:「如若事露,千万不可说我!只说与可常和尚有奸。因郡王喜欢可常,必然饶你。」』郡王骂道:『你这贱人,怎地依他说,害了这个和尚!』
新荷告道:『钱原说:「你若无事退回,我自养你一家老小;如要原钱还府,也是我出。」今日贱妾宁家,恩王责取原钱,一时无措,只得去问他讨钱还府中。以此父亲去与他说,到把父亲打骂,被害无辜。妾今诉告明白,情愿死在恩王面前。』郡王道:『先前他许供养你一家,有甚表记为证?』新荷:『告恩王,钱原许妾供养,妾亦怕他番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红牌一面为信。』
郡王见说,十分大怒,跌脚大骂:『泼贱人!屈了可常和尚!』就着人分付临安府,拿钱原到厅审问拷打,供认明白。一百日限满,脊杖八十,送沙门岛牢城营料高。新荷宁家,饶了一千贯原钱。随即差人去灵隐寺取可常和尚来。
却说可常在草舍将息好了,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纸墨笔来,写下一首【辞世颂】:
生时重午,为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时重午。
为前生欠他债负,若不当时承认,又恐他人受苦。
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
五月五日午时书,赤口白舌尽消除;
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
可常作了【辞世颂】,走出,草舍边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净,穿了衣服,入草舍结跏趺坐圆寂了。
道人报与长老知道,长老将自己龛子,妆了可常,抬出山顶。长老正欲下火,只见郡王府院公来取可常。长老道:『院公,你去禀覆恩王,可常坐化了,正欲下火。郡王来取,今且暂停,待恩王令旨。』院公说:『今日事已明白,不干可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来取,却又圆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亲自来看下火。』院公急急回府,将上项事并【辞世颂】呈上,郡王看了大惊。
次日,郡王同两国夫人去灵隐寺烧化可常,众僧接到后山。郡王与两国夫人亲自拈香罢,郡王坐下。印长老带领众僧看经毕。印长老手执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粽在,龙舟竞渡尽争先。
从今剪断缘丝索,不用来生复结缘。
恭惟圆寂可常和尚:
重午本良辰,谁把兰汤浴?
角黍漫包金,菖蒲空切玉。
须知妙法华,大乘俱念足。
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
目下事分明,唱彻阳关曲。
今日是重午,归西何太速!
寂灭本来空,管甚时辰毒?
山僧今日来,赠与光明烛。
凭此火光三昧,要见本来面目。
咦!唱彻当时菩萨蛮,撒手便归兜率国。
众人只见火光中现出可常,问讯,谢郡王、夫人、长老并众僧:『只因我前生欠宿债,今世转来还。吾今归仙境,再不往人间。吾是五百尊罗汉中名常欢喜尊者。』正是:
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
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