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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卷 計押番金鰻產禍 (1)

警世通言作者:馮夢龍發布:福哥

2020-8-26 02:09

    舊名【金鰻記】

    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

    話說大宋徽宗朝有個官人,姓計,名安,在北司官廳下做個押番,止只夫妻兩口兒。偶一日下番在家,天色卻熱,無可消遣,卻安排了釣竿,迤邐取路來到金明池上釣魚。釣了一日,不曾發市。計安肚裡焦躁,卻待收了釣竿歸去,覺道浮子沉下去,鈎起一件物事來,計安道聲好,不知高低:『只有錢那裡討!』安在籃內,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歸來。一頭走,只聽得有人叫道:『計安!』回頭看時,卻又沒人。又行又叫:『計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貴不可言盡;汝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於非命。』

    仔細聽時,不是別處,卻是魚籃內叫聲。計安道:『卻不作怪!』一路無話。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籃兒。那渾家道:『丈夫,快去廳里去,太尉使人來叫你兩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來。』計安道:『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說不了,又使人來叫:『押番,太尉等你。』計安連忙換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幹當官的事。了畢,回來家中,脫了衣裳,教安排飯來吃。只見渾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押番見了,吃了一驚,叫聲苦,不知高低:『我這性命休了!』渾家也吃一驚道:『沒甚事,叫苦連聲!』

    押番卻把早間去釣魚的事說了一遍,道:『是一條金鰻,他說:「吾乃金明池掌,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你合家死於非命。」你卻如何把他來害了?我這性命合休!』渾家見說,啐了一口唾,道:『卻不是放屁!金鰻又會說起話來!我見沒有下飯,安排他來吃,卻又沒事。你不吃,我一發吃了。』計安終是悶悶不已。到得晚間,夫妻兩個解帶脫衣去睡。渾家見他懷悶,離不得把些精神來陪侍他。自當夜之間,那渾家身懷六甲,只見眉低眼慢,腹大乳高。倏忽間又十月滿足。臨盆之時,叫了收生婆,生下個女孩兒來。正是:

    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歡,取名叫做慶奴。

    時光如箭,轉眼之間,那女孩兒年登二八,長成一個好身材,伶俐聰明,又教成一身本事。爹娘憐惜,有如性命。時遇靖康丙午年間,士馬離亂。因此計安家夫妻女兒三口,收拾隨身細軟包裹,流落州府。後來打聽得車駕杭州駐蹕,官員都隨駕來臨安。計安便迤邐取路奔行在來。不則一日,三口兒入城,權時討得個安歇,便去尋問舊日官員相見了,依舊收留在廳着役,不在話下。計安便教人尋間房,安頓了妻小居住。不止一日,計安覷着渾家道:『我下番無事,若不做些營生,恐坐吃山空,須得些個道業來相助方好。』渾家道:『我也這般想,別沒甚事好做,算來只好開一個酒店。便是你上番時,我也和孩兒在這裡賣得。』

    計安道:『你說得是,和我肚裡一般。』便去理會這節事。次日,便去打合個量酒的人。卻是外方人,從小在臨安討衣飯吃,沒爹娘,獨自一個,姓周名得,排行第三。安排都了,選吉日良時,開張店面。周三就在門前賣些果子,自捏合些湯水。到晚間,就在計安家睡,計安不在家,那娘兒兩個自在家中賣。那周三直是勤力,卻不躲懶。

    倏忽之間,相及數月。忽朝一日,計安對妻子道:『我有句話和你說,不要嗔我。』渾家道:『卻有甚事,只管說。』計安道:『這幾日我見那慶奴,全不像那女孩兒相態。』渾家道:『孩兒日夜不曾放出去,並沒甚事,想必長成了恁麼!』計安道:『莫托大!我見他和周三兩個打眼色。』當日沒話說。一日計安不在家,做娘的叫那慶奴來:『我兒,娘有件事和你說,不要瞞我。』慶奴道:『沒甚事。』娘便說道:『我這幾日,見你身體粗丑,全不相模樣,實對我說。』

    慶奴見問,只不肯說。娘見那女孩兒前言不應後語,失張失志,道三不着兩,面上忽青忽紅,娘道:『必有緣故!』捉住慶奴,搜檢他身上時,娘只嘆得口氣,叫聲苦,連腮贈掌,打那女兒:『你卻被何人壞了?』慶奴吃打不過,哭着道:『我和那周三兩個有事。』娘見說,不敢出聲,攧着腳,只叫得苦:『卻是怎的計結?爹歸來時須說我在家管甚事!裝這般幌子!』

    周三不知裡面許多事,兀自在門前賣酒。到晚,計安歸來歇息了,安排些飯食吃罷。渾家道:『我有件事和你說。果應你的言語,那丫頭被周三那廝壞了身體。』那計安不聽得說,萬事全休,聽得說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要去打那周三。渾家攔住道:『且商量,打了他,不爭我家卻是甚活計!』計安道:『我指望教這賤人去個官員府第,卻做出這般事來。譬如不養得,把這丫頭打殺了罷。』做娘的再三再四勸了一個時辰。爹性稍過,便問這事卻怎地出豁。作娘的不慌不忙,說出一個法兒來。正是:

    金風吹樹蟬先覺,斷送無常死不知。

    渾家道:『只有一法,免得妝幌子。』計安道:『你且說。』渾家說:『周三那廝,又在我家得使,何不把他來招贅了?』說話的,當時不把女兒嫁與周三,只好休,也只被人笑得一場,兩下趕開去,卻沒後面許多說話。不想計安聽信了妻子之言,便道:『這也使得。』當日且分付周三歸去。那周三在路上思量:『我早間見那做娘的打慶奴,晚間押番歸卻,打發我出門,莫是東窗事發?若是這事走漏,須教我吃官司,如何計結?』沒做理會處。正是:

    烏鴉與喜鵲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閒話提過,離不得計押番使人去說合周三,下財納禮,擇日成親,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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