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日,慶奴道:『我自離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娘,大蟲惡殺不吃兒。』周三道:『好卻好,只是我和你歸去不得。』慶奴道:『怎地?』周三卻待說,又忍了。當時只不說便休;千不合,萬不合,說出來,分明似飛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葉下猶藏刺,人心怎保不懷毒。
慶奴要問個備細。周三道:『實不相瞞,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殺了,卻走在這裡,如何歸去得!』慶奴見說,大哭起來,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來殺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殺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殺小官人和張彬,大家是死的。』慶奴沉吟半晌,無言抵對。
倏忽之間,相及數月。周三忽然害著病,起床不得。身邊有些錢物,又都使盡。慶奴看著周三道:『家中沒柴米,卻是如何?你卻不要嗔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舊去賣唱幾時,等你好了,卻又理會。』周三無計可施,只得應允。自從出去趕趁,每日撰得幾貫錢來,便無話說。
有時撰不得來,周三那廝便罵:『你都是又喜歡漢子,貼了他!』不由分說。若撰不來,慶奴只得去到處熟酒店裡櫃頭上,借幾貫歸家。撰得來便還他。
一日,卻是深冬天氣,下雪起來,慶奴立在危樓上,倚著闌干立地。只見三四個客人,上樓來吃酒。慶奴道:『好大雪,晚間沒錢歸去,那廝又罵。且喜那三四個客人來飲酒,我且胡亂去賣一賣。』便去揭開簾兒,打個照面,慶奴只叫得『苦也!』不是別人,卻是宅中當直的,叫一聲:『慶奴,你好做作,卻在這裡!』嚇得慶奴不敢則聲。元來宅中下狀,得知道走過鎮江,便差宅中一個當直廝趕著做公的來捉,便問:『張彬在那裡?』慶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卻和我先頭丈夫周三在店裡住。那廝在臨安把我爹娘來殺了,卻在此撞見,同做一處。』
當日酒也吃不成,即時縛了慶奴,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縛了解來府中,盡情勘結。兩個各自認了本身罪犯。申奏朝廷,內有戚青屈死,別作施行。周三不合圖財殺害外父外母,慶奴不合因姦殺害兩條性命,押赴市曹處斬。但見:犯由前引,棍棒後隨;前街後巷,這番過後幾時回?把眼睜開,今日始知天報近。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禮,不犯蕭何六尺條。
這兩個正是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隨。道不得個: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後人評論此事,道計押番釣了金鰻,那時金鰻在竹籃中開口原說道:『你若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於非命。』只合計押番夫妻償命,如何又連累周三、張彬、戚青等許多人?想來這一班人也是一緣一會,該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鰻作個引頭。連這金鰻說話,金明池執掌,未知虛實,總是個凶妖之先兆。計安即知其異,便不該帶回家中,以致害他性命。大凡物之異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詩爲證:
李救朱蛇得美姝,孫醫龍子獲奇書。
勸君莫害非常物,禍福冥中報不虛。